传得最奇的,乃是他一次为五位皇子同时捉刀,一个命题走了不同的角度,竟然一个人一晚上琢磨出五篇,第二天早上一jiāo出去,到了上书房,万岁爷下朝了就来问,一看竟然说篇篇都好,并且个个角度都有新意,实在难以评出什么好坏来。
那一次,和珅才是真的让整个咸安学宫里的人刮目相看,从那以后,便是吴省兰、吴省钦这两个人也开始笼络和珅了。
能给皇子捉刀,还捉得个个满意的,哪里是普通的人物?
一次写五篇,旁人便是一篇都够头疼了。
现在和珅在这纸上写写画画,听着杨瓒在他耳边絮叨,他偶尔应上一两句,过不了一会儿,便将手中那字迹略显潦糙的宣纸拿起来chuī了chuī,放到杨瓒的手中:“拿着去吧。”
杨瓒完全愣住了,站在那里,捧着这一张纸,是没反应过来。
和珅坐在那里,重新翻开了一张宣纸,在上面写自己的文章了。
“多、多……多谢和兄……”杨瓒舌头有些打结,从自己站在这里开始才多久?这就已经写好了?和珅莫不是诓自己吧?
仿佛看出了他的疑虑,和珅笑道:“你是今日来的第三个了。”
于是杨瓒一下明白了过来,感qíng问题是出在了这里,真是他糊涂。
“还是和公子jīng明,我最近真是有点忙不过来了,您知道最近十二爷他遇到那桩子事儿,脑子里有些乱,什么都拎不清,还得我们给他紧着。”
原本很有希望跟五阿哥永琪竞争的十二阿哥永璂,因为皇后的忽然倒台,一下就陷入了危境。皇子身边的伴读几乎都是大臣家的嫡子,算是依附于皇子们的势力,各家选侍读,也像是皇子们自己在选择相应的势力。
直隶总督杨廷璋怕是站在十二阿哥这边的,所以他孙子杨瓒才会在十二阿哥身边侍读。
往日里,杨瓒说这话,和珅不会多想一句别的,可是今日却不一样。没有发生昨日那事qíng,什么都好说……
和珅垂了眼,眼底一片yīn翳,嘴上道:“我倒是觉得这事儿拎不清了……”
他这话声音有些小,像是自言自语,杨瓒本来已经准备走了,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便是十二阿哥那边的谋士们也完全没了招。此刻,他听了和珅这一句,忽然站住了,一拉和珅道:“和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和珅有些疑惑的模样,双唇一启,便像是要问什么话,只是杨瓒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来了,到了没人的走廊下头,杨瓒才道:“方才和公子说的话是?”
和珅自己笑了一声,只说道:“玩笑话而已。”
杨瓒哪里敢当成是什么玩笑话,有关于议储的一切事qíng都是大事,现在皇后被冷落着,往日从没这样的事儿,便是看着看着要倒下来,之前也应该有个预兆,好让他们早作准备。只是这一次的事qíng发生在南巡时候,根本让他们这边十二阿哥的人鞭长莫及。
最近本来就紧绷着脑子里一根筋,生怕出了什么事qíng,今日早朝就有人参了十二阿哥一本,现在十二阿哥正在那边生闷气呢。方才杨瓒说了一句“拎不清”,和珅也接了一句“拎不清”,这两个拎不清是个什么意思,只有他们才知道。
平日里看着,杨瓒是个不学无术的,可是心机却不小,才学和心机并非一回事,和珅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内心从不敢小视了杨瓒这样的人,看着也就是给阿哥们跑腿的,其实是一个人cao着两份儿心。
“和兄,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同时还在给别的几位皇子捉刀,可是听说什么了?”
第一句攀jiāoqíng,第二句说道理,第三句就把事实摆出来,最后再把自己的目的扔出来——这一步一步,条理分明,和珅听惯了这个模式的话,也就不觉得怎样了。
他望了杨瓒一眼,道:“话肯定是听说过的,只不过,说了也对你没用,反正杨兄你与杨廷璋大人,似乎都已经绑死了。”
十二阿哥这条船是已经要沉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些曾经将宝压到十二阿哥身上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在一条船没有沉的时候,爬上另外一条更安全的才是好道理。”和珅难得说了一句相当直白的话。
杨瓒皱着眉,“实不相瞒,自出了皇后那档子事儿之后,府上一直在想……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qíng况,和兄若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我们也不过是做个参考。知道和兄是个有深谋远虑的人……”
和珅跟杨瓒的jiāoqíng其实还是不错的,现在杨瓒他们本来就有了舍弃十二阿哥这条船的意思,只不过是害怕离开了这条船之后,这条眼看着就要沉下去的船再浮起来,到时候他们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就一点也不好玩了。
和珅早就猜到了这一节,他本来就是等着杨瓒来,已经准备好了猛药下给他们。
“我不过是个咸安学宫里寂寂无名的学生,杨兄高看我了。”和珅谦虚了一句,也知道这不过就是谦虚而已,下一句便是,“事qíng其实还是要落到……为什么皇后会失宠的这个问题上,如果这件事不是很重要,或者说没有触犯万岁爷的底线,那么皇后娘娘多年恩宠,可不是说没了就没了的。”
说到底,还是要看皇后那边犯事儿多厉害。
只不过和珅的目的不止于此,十二阿哥只能算是即将倒下的墙柱子,和珅也就能够推上一把,至于背后的黑手,兴许还需要时间。
此刻,他不过是咸安学宫之中的普通人,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能量说话呢?也无非就是站在这走廊下面,对着一个杨瓒使坏心思。
不过四两拨千斤也是办法,和珅害人的时候,从来不忌讳手段。
这些年在学宫里什么事qíng没见过?连捉刀代笔这种事qíng都做了,和珅没什么拉不下脸来的,他只是心里疼。
杨瓒眼神一闪,思量了片刻,“和兄,我还是觉得你肯定有什么消息没告诉我。”
和珅洒然一笑,却让杨瓒伸出手来,在他掌心之中写了几个字。
咸安学宫人多口杂,隔墙有耳,这事儿也完全不是能够在嘴上说的,光是写下来就足够震撼人了。
杨瓒果然被和珅吓住了,这等宫闱秘事和珅是怎么知道的?如果事qíng真的是这样,十二阿哥哪里还会有什么翻身的余地?皇后怕也只有幽居深宫的份儿了。
只是……这样一来,到底谁才是日后最能靠得住的?
杨瓒已经陷入了纠结,可和珅心里还是门儿清的,他提点他道:“船上待下去只有等船沉,出来尚有一线生机,你若是怕船再浮上来,坏了你的事,为什么不放块石头上去呢?”
很好的计策——只不过有些狠辣了。
杨瓒有些犹豫,不过和珅的话已经说到了这里,想到自己玛法那一日说过的话,杨瓒忽然就想拉拢和珅。这些年他一直在试着拉拢他,只不过到底和珅还是自己心里掐着一把尺子,不肯跟他走近了。杨瓒以为他是害怕树敌,所以不肯被自己拉拢,可是今天看来,和珅侃侃而谈,分明是胸有成竹模样。
今日和珅的态度,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杨瓒一想到这一点,便明白过来了。难道之前是因为他们站到十二阿哥那边,所以和珅觉得危险,因而……
于是杨瓒笑了起来,去拍和珅的肩膀,和珅也让他拍住了,两个人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
“不知道这块石头……”
“还是原来的石头。”和珅一笑,回头看了一眼道,“里面有人叫我,这便去了,杨兄万事小心。”
“和兄请便。”
杨瓒拱手,将那纸张裹了起来,收到了袖中,想了想和珅说的话,只觉得隐约透露着玄机。
本来想将这一张纸jiāo给十二爷,也好做完今天的差事的,可是想到和珅方才那一句“为什么不放块石头上去呢”,便改了心思,回头重新让人捉刀了一份儿,然后拿去送到了十二阿哥永璂那里。
永璂看着那字迹,似乎不是和珅的,于是道:“狗奴才,不是让你找那钮祜禄家的吗?你找的这是谁的啊?偏生慢怠爷是吧?!”
杨瓒往日能够忍受永璂的冷言冷语,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有句话说得好,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本来这种时候,十二阿哥便没有以前风光了,还只知道对下面的人乱发脾气,不知补救,便是自己找死。
杨瓒qiáng忍着,解释道:“今日五阿哥那边似乎也找了他捉刀,还有另外两个,不知道是谁,有人拦着奴才……不让奴才去找人……”
他这话,倒是直接将和珅撇了个gāngān净净。
毕竟和珅知道他想拉拢自己,而他也知道,拉拢人就必须把事qíng给办漂亮了。咸安学宫里这么多人,谁看不出和珅未来的前途?只不过,拉拢也是很需要手段的。有真才实学,不一定能够出人头地,可只要他们拉拢住了,日后再给推一把,便能够出头。
杨瓒心里想得明白,解释起来也慡快,直接将责任推到了别的几位皇子的身上,反正这东西都是空口白话,难道还要大张旗鼓地查吗?去请咸安学宫的学子捉刀代笔,本身就是丢脸的事qíng,闹大了大家都没好处。
——这就是灰色区域的好处了。
永璂气得发抖,直接将整个桌上的东西都掀gān净了。“好啊,好啊,好,真是好!一个个看着我永璂就要落魄了,连着连着的落井下石,真是我的好哥哥,好哥哥们!”
他将这些日子受的委屈都发泄在了屋里的摆设上,杨瓒吓了一跳,根本没有想到永璂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是看着永璂这bào躁不知收敛的模样,杨瓒也知道,其实十二阿哥就这样完了。
皇宫里,但凡是有个风chuī糙动,有心人要打听,那是相当简单的,皇帝要想知道就更简单了。
雍正爷留下的粘竿处,虽然看着像是个摆设,但里子里是怎样,只有乾隆自己清楚。
自从发落了皇后之后,乾隆就让人盯着永璂那边,今日忽然传了说永璂怒摔了屋子里摆设的消息,乾隆就知道了,他终究还是记恨的。
一个皇子,记恨自己的皇阿玛,多让人寒心?
乾隆毕竟只是很个普通人,无非就是地位高些,权力大些,心底对亲qíng不是没有渴望,他将手中的折子放到御案上,喊道:“福康安,你可知道为什么皇后会被扔进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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