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出不啻于当庭弄qíng,朝中好几个脸皮薄的官员都红了脸,剩下的都在看着陆离,等着他回答。
陆离不慌不忙道:“回陛下,臣以为,确实到了册立皇后的时候,陛下不如准备帝后大婚之礼吧。至于后妃之事,世上当然是先立后再纳妃的,嫔妃之事届时再说吧。”
谢凝又问道:“既然如此,朕心中已有人选,不知太尉可愿意当朕的皇后?”
“陛下!”朝臣们不由得都叫起来。
这……这像什么话?哪有这般大咧咧当着满朝文武问的?
“怎么了?”谢凝无辜地眨着眼睛,问道:“太尉德行不错,为人也算是一表人才,对朕也忠心耿耿。再者,朕与太尉曾有婚约,朕立太尉为中宫,诸位爱卿有意见?天下还有谁比太尉更适合的?”
“回陛下,没有。”陆离拱手行礼,“若有谁自认比臣更适合,臣请他到城外骁骑营与臣一谈。”
这也太霸道了!满朝文武都在心里想——陆离这厮,仗着陛下的宠幸,嚣张如此!
然而陛下确实宠幸如此。
群臣只有一叹,默默然。
谢凝与陆离含笑对视,便愉快地说:“如此就决定了,礼部、钦天监一同挑个日子,将流程拟好,给朕呈上来,朕与太尉要过目才行。若是无事,那便退朝吧!”
她倒是一口定下来了,可惜晚上太后便听到了消息,急匆匆地从长秋宫赶来,不曾想在半路被人拦下了凤驾。
“臣陆离,参见太后。”
太后一见他就来气,也不叫人起来,只问道:“太尉拦着哀家做什么?这么晚了,太尉还留在宫里,这宫中都是女眷,你一个大男人深夜在此,莫不是等着人说闲话么?”
自从汝阳王府的案子发生之后,陆离又将军队洗了一遍,把里面可能不忠于女帝之人全都贬谪了,而且冬季来临,一年到头的军费、军资都要审核整顿,好叫各处军营能安然过冬。再加上谢凝接到消息,说锦书与决明不日便能抵达京城,谢凝担心陆离在侯府里没人照顾,又担忧上下朝路上风寒露重,更不肯将他放出宫了。是以这半个多月来,陆离其实一直住在紫宸殿寝宫的偏殿里,与谢凝的寝殿只有百步之遥。
但谢凝与陆离一同将紫宸殿上下全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太后又不管政事,所以并不知晓。陆离也不好明说,只行礼道:“臣是有话对太后说。”
“哼!”太后已从心底将女帝当成自己的女儿,她并不知晓从前陆离与谢凝之间种种纠葛的原因,只知道陆离曾叫女帝蒙受下堂之rǔ,对陆离的不满仍然言溢于表。“有什么话赶紧说,别耽误哀家见女帝。”
“太后恕罪,臣只有一句话。”陆离道,“太后身为女子,是否听说过这样一句话?生育之事对女子而言,便是生死之事?”
太后闻言不禁猛地一震,她转头看向陆离,陆离却已经行礼。
“太后恕罪,臣告退。”
他提着灯笼,慢慢地消失在宫殿的夹道上。太后坐在凤辇上许久,一直没有吩咐继续前进,女官桂棹不禁轻声问道:“太后?”
太后长叹一声,道:“回宫吧,不去紫宸殿了。”
桂棹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做了个手势,很快凤辇便掉转了头。
女子一生多劫,生育又是其中的生死大劫。从怀孕开始,十个月都必须小心翼翼,若是一个不小心,莫说孩子,就连大人也未必保得住。哪怕安稳度过了怀孕期间的所有日子,到了生产之时,都是以命搏命,同阎王抢孩子一般的凶险。先帝后宫嫔妃众多,但最终活下来的孩子只有女帝和十七王爷两个,这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嫔妃怀孕时最为脆弱,稍加陷害便能一尸两命。
女帝现在身系一国安危,朝廷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眼看着就要将先帝当政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给弄清楚了,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即便是从她自己考虑,皇位若是换成小十七坐,未必能如女帝对她这般亲密。
“唉……”太后被女官桂棹扶着下了凤辇,回到长秋宫,忽然叹了口气,道:“若是这太尉能生孩子,该有多好。”
“那咱们陛下可就要成男子了,如此一来,倒不觉得多了不起。”桂棹扶着她坐下,劝道:“陛下真是因为女子之身在皇位上,才显得如此难能可贵呢。”
说的也是。太后也就放宽心了。
另一头,陆离提着灯笼刚回到紫宸殿的寝宫,就看到谢凝披着长发,身上裹着大氅,靠在廊柱上含笑看着他。陆离将灯笼jiāo给小太监,走过去轻斥道:“外边风雪大,为何要站在廊下等?屋里暖暖和和的不好么?”
“朕方才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便想看看太尉此刻放心的样子。”谢凝伸手要握住他的,陆离却躲开了。
“别闹,我手冷。”
谢凝也不执意去做,只是道:“你倒是能想,我是想破头了也只能想出一个女子贞洁的说法。”
“我说的不只是借口。”陆离停下脚步,看着她认真地说:“女子生育之事,凶险万分,再没人比我更懂了。”
她曾经两次怀上他们的孩子,却又因为种种yīn谋诡计而失去,两次流产都叫她的身体亏损巨大,要耗费许久的时间才能补回七八分。
“若是能够,我希望你答应,不要qiáng求。”陆离说,“哪怕接下来咱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你也要相信,你在那般艰险的环境中长大,如今仍然远胜世间男子,咱们的女儿,一定也如你一般果断聪慧、胸襟博大。”
谢凝抿着嘴低头一笑,道:“孩子的事还远着呢,且随缘吧,你有时间担心这个,不如想想礼部那边的流程,我总觉得他们要闹腾起来。”
礼部那边果然是一片老顽固的心,大梁朝已经好几代没出现过帝后大婚这种大事了,只能从前朝里边找典范,推敲来推敲去,终于将一个流程给拟定了。谢凝一看就打了回去,道:“太尉是男子,什么‘纳采’、‘大征’都不必了,龙袍凤袍都不可,朕看太尉便以武将之服作为礼服便可。余下之事,礼部酌qíng删减。”
按照前朝的大婚之礼,帝后婚前要纳采,即用种种仪式向皇后家送采礼。纳采之后是大征,也是向皇后家送财物,表明双方的婚约已成,随后便是册立、奉迎、合卺、祭神、庙见、朝见、庆贺、颁诏、筵宴。这一连串的仪式哪里都马虎不得,礼部已经将所有流程都敲定,这或许是本朝唯一一场帝后大婚,是以礼部上下都严阵以待,务必要办得威扬四海。但现在女帝一句“不得以女子待之”,整个流程全都改了。好在折腾了半个月,终于还是将流程确定了下来,另一班人也将年号定下了,钦天监那边也将日子确定了,便在元日。
“朕还是第一次听说元日大婚的。”谢凝笑道。
“大约臣杀气太重,要元日大喜才能镇下。”陆离也微笑。
日程确定下来,整个朝廷便陷入了忙碌之中,将各种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便在此时,锦书与决明终于姗姗入京了。
“陛下恕罪。”锦书面带羞涩,“我……我身体不适,耽误了入京的路途。”
谢凝一看她脸上的神色,再看决明眼中掩饰不住的笑意,便明白了事qíng的缘由,问道:“你既然身子不适,不如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无妨,解太上忘qíng之毒对的关键在于针法与火蜥蜴的配合,针法我都传给决明了,他下针,我在旁边看着就好。”锦书道,“事不宜迟,陛下,太尉身上的毒越早解除越好。”
谢凝立刻着手准备,次日便让锦书与决明为陆离解毒。
太上忘qíng之毒是蛊毒又是寒毒,所以必须用炙热之物火蜥蜴之血才能解。将火蜥蜴刺伤取血,同时在陆离手身上血脉所在之处开个伤口,将火蜥蜴之血滴入。手臂动脉乃是要紧之处,若是开得不慎便会叫人失血过多而死,而火蜥蜴细小,本身的血液也不多,取血时必须非常谨慎,以免火蜥蜴失血过多而死,造成太上忘qíng之毒残留。所以,决明只能在陆离手背上刺一个xué道,然后以不会被浸湿的冰蚕丝埋入伤口,同时将火蜥蜴也刺一个小小的伤口,将火蜥蜴的血导入陆离体内。在导入火蜥蜴之血时,在陆离另一只手的掌心上开一个小口子,让毒血流出。
等将冰蚕丝埋好,手掌伤口划开之后,需先将陆离身上封住太上忘qíng之毒的xué道解开。这个动作之后,只消半息的时间,太上忘qíng之毒便会流入他身上的血脉,将他对的身体冻得僵硬。这时要以金针刺入周身血脉,加速陆离体内血液的流动,促使火蜥蜴之血与太上忘qíng之毒在陆离血液中抗衡,将毒素从掌心的伤口中推挤出陆离体内。
整个过程必须极为小心,极为缓慢,但又不能耗费超过一天的时间,因为时间耗费地太长,血液中残留毒素的可能就越大。而进展得太快,则可能造成bī出毒素时牵扯出过多的血液,同样会危及生命。
这一日谢凝守在门外,第一次体会到何谓度日如年。从前都是她在生死线上徘徊,陆离在chuáng边守着,她总以为是自己最辛苦,却不曾想到真正受折磨的,其实是守着的人。
好在一日之后,决明与锦书走了出来。两人虽脸色苍白,但第一句话就是:“陛下请放心……”
谢凝只听得这一句话便冲进了房里,在chuáng边坐下,握着陆离的手叫道:“七郎!”然而陆离脸色苍白地躺在chuáng上,双眼紧闭,却不曾回应她。谢凝便又慌了起来,转头问道:“为什么……”
“陛下不必担心。”决明道,“太尉刚将毒素推出来,失血与乍然畅通的血脉都会叫他的身体不适,所以会昏迷。三日之后便会醒来,届时一切如初。陛下,倒是您,您脸上还残留着一丝丝毒素,这三日还要专心服药,否则太尉好了,您却留下伤疤,岂不是叫太尉伤心么?”
谢凝点头,双眼却未曾离开陆离的脸。
三日后,陆离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又沉又重,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一样。他睁开眼睛,低头一看,恰好谢凝醒来,他目光落在谢凝脸上,两人都欢喜道:
“你好了?”
语罢两人同时一愣,又同时说:“嗯,我好了,你怎么样?”
所思所想,都是对方的所牵所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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