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如此,那便咱们五人,连同上这位……失礼,还未请教阁下名讳?”晏秀看着潋滟问。
“我……”她刚想说叫沉心,旁边已经有人先开了口:“唤她小五即可。”
好随便的名字,潋滟皱了皱鼻表示不满。他自己说要唤沉心,这会子怎么又不让人叫了?
“好的,小五,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里随意挑,咱们一人往这儿献一样拿手的,比个高低!”晏秀抚掌而笑,分外兴致勃勃。
qiáng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况且她这点儿小才华,哪里敢在这几人面前卖弄?潋滟犹豫了一会儿,选了一个最妥帖的法子——“你们先挑,待小的先琢磨该献什么好。”
“好。”几个大男人也不推拒,凑一起商量一番,便按照顺序来了。
夏侯玄最擅长诗,嗣宗最擅长赋。两人都是几步成句,口吐锦绣,一上来就让潋滟眼前一亮: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xing。”
夏侯玄脱口即出,念完回望嗣宗。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济huáng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huáng犬而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yīn。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嗣宗念罢,毫无停顿,众人都qíng不自禁地跟着鼓掌,潋滟心下思量,作诗作赋是可以放弃了。
晏秀画是一绝,浓墨淡泼,几笔挥洒江山图。笔画简单,风韵全在,再一上色,洛阳美景尽收一纸。余qíng未尽,他还提笔作图边小字,字迹清秀不输画。
潋滟作yù哭状看向韩朔,后者抿着茶正看得起劲,动也不动。
啧,就知道他是故意的。得了,旁人不救,自己还不能自救么?低头想想自己能做的,潋滟看了看这一身衣裳,颇觉有心无力、天要亡她。
轮到裴叔夜,他微微迟疑地看了潋滟几眼,抱了焦尾琴弹了一曲《广陵散》。余音绕竹林,听得众人都入了神,蓦然惊醒才觉时光已过许久。
“太岳这一曲,我反倒是觉得不似从前专心。”江随流微微一笑,毫不避讳地道:“弹琴之人都走神了,琴音略微虚浮。”
裴叔夜略带歉意地一笑,风度极佳地道:“始真说的是,这一曲我未曾专心。”
江随流看看潋滟,心道太岳仁厚,也许是给那小五些鼓励,便没有再多言。
下一个轮至他,江随流想了想,掏出怀中竹笛,chuī了一曲《长相思》。曲调缠绵,技艺娴熟,叫人半分挑不出错。
音律方面这几人是造诣颇高,也下不得手。潋滟静静地把这一曲听罢,心里也有了主意。
待众人都坐下了,潋滟正准备起身,韩朔却突然也站起来了。
“五位都是风流雅士,我这眼瞧着自家小厮要受欺负了,可否容我给他件儿东西?也好让他有些胜算。”
狐狸笑眯眯的,看着潋滟,眼神温柔。
潋滟有些意外,这个关头,他要给她什么?难不成还叫文状元临时给她写首词过来不成?
“这有何不可,本来我们五人,也是有些欺负人了。”晏秀笑道:“太傅要给什么,就给吧。”
韩朔颔首,看着潋滟道:“你等我。”
潋滟迷茫地看着他往来时路而去,那头拦路人所在的地方,玄奴正捧着东西没有进来。韩朔过去接了东西,很快便又回到竹亭里。
一个不知道包着什么的包袱,和一支……画笔?
众人都很好奇,韩朔却将笔放到潋滟手里,然后将包袱打开,扯出一件长长的青花云天水漾长袖流仙裙来。
裙摆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落下时,青花已经披在了潋滟的肩头。潋滟微怔,抬头就看见韩子狐温软了的眉眼。
“你跳舞最是好看,今日也不妨为我再穿一次女装,再跳一支竹枝舞吧。”韩朔替她直接将流仙裙穿在了衣裳外面,系上系带,未等她反应过来,便伸手将她头发打散,一袭青丝瞬间倾泻而下。
竹亭里的人一时都无法言语。
第六十一章竹枝一回眸,错看郎心薄
乌丝倾流光,青花缀衣裳。要不是刚刚韩朔解释过她不是女子,亭中这几人怕是要看破了她的身份。潋滟瞧着近在咫尺的韩子狐,抿了抿嘴。
这是要她穿舞裙跳竹枝舞?赶巧的是,她刚刚也是打算舞的,可是没有舞衣,想着舞一套原先楚家夫子教她的花式拳法也行。现在韩朔拿舞裙来,她心里便更有底了。
“多谢太傅,小的明白了。”她道。
韩朔微微一笑,替她穿好舞裙之后,又拿过她手中画笔,捏着她的下巴,在众目睽睽之下凑近潋滟的脸,提笔在她眉心画上一朵钿花。
睫毛动了动,潋滟垂眸看着地上。直到韩朔离开,重新坐回桌边,她才深吸一口气,拿过一旁包袱里最后一根水白绢纱发带,将自己的头发束在身后,朝竹亭里还未回过神来的众人行了一个礼。
“献丑。”
夏侯玄最先反应过来,啧啧赞道:“我果然没有说错,这番装扮,比那嫦娥下凡也不输半分。”
嗣宗点头,这小五看起来,还当真是与那绝代佳人没什么两样。生做男儿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只是看刚刚韩太傅那番动作,他们几人心里都忍不住想,莫非这位不是什么小厮,而是……娈宠?
裴叔夜颔首,指尖一挑,流畅的调子倾泻而出,算作予她的伴奏。江随流也起了兴致,唇落竹笛,瞧着亭外人步子将起,随着琴音和上一曲。
潋滟闭上眼,乐曲声在竹林里显得格外空灵。她虽已经许久不曾舞过,但毕竟曾经那样用功地学了,此时第一个动作刚起,余下种种,像是融在骨血里一般自然涌出。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chūn水拍江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长袖舒展,素肌不污天真。盈盈素靥,yù唤凌波仙子。韩朔冷眼旁观,只觉得那人是变了不少。即便腰肢还是一样柔软,甩袖旋转,飞足绕青竹。但那脸上浅淡的笑意,终究是不如以前缠绵了。
她的舞极美,是小时候跟洛阳的教坊婢子学的。少几分她们的风尘,多几分高雅。也许是太岳的琴和始真的笛配得太好了,他这样看着看着,竟然有以前没有的心动之意。
“城西门前滟滪堆,年年波làng不能摧。懊恼人心不如石,少时东去复西来。”
琴声忽而转急,笛声也应和高起,潋滟翻身凌空,竹叶纷纷而下,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叫人猝不及防。她眉目依旧含笑,却也是含了几分肃杀,旋身作转,右脚为轴,漫天竹叶被飞起的水袖扬开,偏是不落她身上一片。
众人只觉眼前缭乱,起舞之人优雅身姿却不落分毫。青青竹叶款款舞,越是凌乱越从容。
待曲罢,琴停笛消,潋滟动作停下,背对竹亭而站。细长的腰身配着那青花云天水漾流仙裙,叫人看得失神。
侧脸半回,眉目间风qíng无限,那人笑道:“各位见笑了。”
夏侯玄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她。嗣宗若有所思,又神qíng复杂地看了韩朔好几眼。晏秀倒是镇定,先带头鼓起了掌来。
“好一曲竹枝舞,这竹林中的仙女怕都是比不上你的!”
其余人也跟着鼓掌。潋滟轻笑,走回竹亭里解下流仙裙,顺便将头发也重新束回玉冠里去:“小的这雕虫小技,也是只能人少的时候看看取乐罢了。公子言重。”
裴叔夜摇头,看着潋滟笑道:“连我都忍不住要赞你,真乃‘竹中仙,桃中妖’也。太傅好福气,能有如此人才陪在左右。”
韩朔挑眉,轻声道:“是么?这‘竹中仙’倒是有几分道理,那‘桃中妖’又是从哪里来的?我可不曾见这里开了桃花。”
江随流将竹笛一伸,遥指向潋滟的眼眸道:“可不就开在这里么?方才和曲看他起舞,虽然清萧,但小五这双眸子里,总给人感觉是开满了桃花,妖冶万分呐。”
潋滟一怔,韩朔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只是一瞬间,两人都恢复了常态。夏侯玄吵吵囔囔地道:“今日这比试,我看没人比小五更出彩的,大家愿赌可服输?”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他们都是常见,可这里没有一个人能跳那样的竹枝舞。怎么看也是让小五赢了才有意思。
潋滟有些意外,她本来是想不输就好的,结果却要让她赢了么?
几个人都点了头,嗣宗道:“既然是你赢,那么便从在场每人身上,拿走一件东西吧。”
一听这话,潋滟下意识地就是先看韩朔。他身上的东西也可以么?
“我身上的,也可以。”韩朔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弯了唇道。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一番比试下来,竟然已经要到酉时,潋滟笑着往他们各自身上都看了看,道:“今日天色不早,反正明日小的也会来,不如明日再说吧,要什么东西,小的心里还当真没个底。”
江随流点头:“也可。”
“呀,已经这个时辰了么?”夏侯玄看看天色,略有些可惜地道:“是太晚了,看样子这会儿就算想去看那楚弘羽的热闹也是看不成了。三审该过,怕是只有去探监了。”
韩朔微微一笑。
潋滟本还在盘算该拿韩朔身上的什么东西好,乍听得夏侯玄这一句,脑袋里一片空白,有些迷茫地抬头看着他问:“你刚刚说什么?”
谁的热闹?
“嗯?刚刚我们开始之前不是还在说么?楚家大公子楚弘羽啊,因为窝藏胡女,被抓入天牢了。来的时候就看见一辆囚车直奔天牢,那往常一直一丝不苟的人láng狈得不成样子,始真还在替他可惜呢。”
楚家大公子,楚弘羽。
潋滟突然觉得身上很冷,慢慢地转头看向旁边的人,那人一派云淡风轻,抿了一口冷茶,似笑非笑地道:“是挺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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