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萦回_撒空空【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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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最后一间房间门前,小二停下,轻轻敲了敲门:“主人,公子来了。”

  “让他们进来。”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威武雄浑。

  小二将门打开,把两人迎了进去,然后行个礼,退下了。

  屋子里有些昏暗,高远修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隔了好一会,他才看见,一张八仙桌前,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藏青色的服装,深眉高目,黑色的胡须将半张脸掩埋,一双眼睛大而锐利。

  “你就是高长发的儿子?”那人开口,声音雄浑,屋子中的摆设似乎都随着声音颤抖着。

  “是,”高远修跪了下来:“晚辈高远修。”

  “家里只剩下你一个是吗?”

  高远修握紧拳头,重重地点了下头。

  “想报仇吗?”第真机抬起眼睛。

  高远修腮边线条绷得紧紧的,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正是为了报仇而活下来。”

  第真机拿起桌上的旧箭头,话锋忽然一转:“知道这枚箭头的来历吗?”

  高远修不明他的意思,只是摇摇头。

  “二十三年前,我遭政敌暗算,胸口中了一箭,倒在河边,你父亲经过,救了我一命。后来我就把这枚箭头送给你父亲,并许下诺言--将为他做任何事qíng。”第真机的眼睛忽然爆she出jīng光:“你父亲是真英雄,他不该是懦弱愚昧的盛容人,他该是耶罗的真汉子!”

  他的声音有奇特的震撼力,能够让人心颤抖,靡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第真机锐利的眼睛锁住她,沉声问道:“你就是容帝的女儿?”

  靡音被他带着无端敌意的目光震住,一时做不得声。

  “回答我!”第真机低吼。

  靡音不知所措。

  高远修将她的手握住,那股温暖,顺着手臂传到靡音的心底。

  “叔叔,靡音救过我。”高远修说。

  第真机从鼻孔中哼出一声:“可她的父亲杀害了你全家。”

  “不,杀害我家人的是殷独贤。”高远修急急解释。

  “但她的父亲是帮凶。”第真机的脸上毫无表qíng,他的瞳孔,是一种奇特的灰色,澄明,锐利,像大漠中的一只鹰,看透了所有:“因为容帝的软弱,纵容,才会成全殷独贤的今天。一个君主,倘若连自己的忠臣都无法保护,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再坐在皇位上……所以,他被五马分尸,完全是罪有应得。”

  五马……分尸。

  靡音怔怔的,眼睛也钝了,脑海中一片空白,无知无觉。

  父皇。

  她曾经的天。

  已经……支离破碎。

  靡音的身体渐渐发凉。

  “叔叔,不管容帝做过什么,靡音是无辜的,请你带她一起走。”高远修恳求。

  “不可能。”第真机站起来,走到窗前,一推,用下巴指指街上的qíng景:“看,现在你们两人的画像已经到处都是,我只能带你一个人走。”

  “叔叔。”高远修跪下,膝盖和地面急速碰触,发出坚定的响声:“我不能把靡音留下。”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带这丫头走,你也就不走了?”第真机转过头来,牢牢地盯着他。

  高远修回答得没有任何停顿:“是!”

  第真机一步步地走到他身前,站定。

  高远修低着头。

  忽然,第真机一把抓住高远修的衣领,将他拖了起来,倏地一拳,狠狠将其打倒在地。

  “混账!难道你为了一个女人,就宁愿不报杀父之仇?”第真机的怒吼在高远修头顶响起,像cháo水,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高远修将脸埋在yīn影中,依旧不做声。

  第真机猛地冲上去,想继续教训他。

  但一个纤细的身影扑在高远修身上,紧紧将他护住。

  “别打他,我求你!”靡音的声音带着哭泣。

  “我不想打女人,你给我让开!”第真机命令。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聚集在靡音小巧的下巴上,一滴滴地坠落,痒痒的,凉凉的。

  靡音从未擦拭过眼泪,每次哭泣,都是青兮将她搂在怀中,用散发着冷香的锦帕替自己拭去泪水,轻柔地,爱怜地。

  现在,她必须学会自己擦拭眼泪。

  靡音仰起脸,看着第真机,眼中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宁静,觉悟后的宁静:“我留下,你别打他了。”

  高远修立即握住靡音的双臂,嘶声道:“不,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靡音看着远修,这个纤细的,苍白的少年,他的脸庞,是gān净的,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他的眼睛,蕴满了星辰,他的睫毛,瑰丽浓密。

  但他的嘴角,已经青紫,染着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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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份

  靡音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替他拭去那些鲜红的血,她的声音也是轻轻的:“远修,你一定要走。”

  “不行,靡音!”高远修的手深深陷入她的ròu中,眼神坚决:“我这辈子都不会抛下你的。”

  “你不是抛下我,你是帮我。”靡音像是在哄着一个孩子:“远修,我要你变得qiáng大,qiáng到能够杀死殷独贤,明白吗?我要你杀死殷独贤。”

  “不,你是在想办法bī我走。”高远修的力气大得吓人,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臂:“就算我死,也不会抛下你。”

  可是,话音刚落,高远修便感觉到后颈一阵疼痛,他眼前一黑,慢慢晕了过去。

  但在昏迷前,他清楚地听见靡音的声音,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萦绕:“远修,等你qiáng大了,回来帮我。”

  第真机收回手,看着跪在地上的靡音,很久很久之后,才说了句话:“丫头,别怪我,这是你自己的命。”

  命。

  靡音在心中喃喃地念着。

  她的命。

  这是她的命。

  第真机将昏迷的高远修扛起,大跨步走到门口,然后停下。

  当时的阳光很刺眼,靡音看不清他的身影。

  第真机没有回头,只是静静说道:“这里恐怕已经待不了多久了,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说完,他带着高远修走了。

  现在,真真正正只剩下她一个人。

  古月镇的空气中有许多沙尘,在阳光的照she下,一切都是那么鲜明。

  无数的微尘,在空中起起伏伏,用缓慢的姿势。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陌生的世界。

  一切都恍如隔世。

  就如第真机预料的那样,傍晚时分,官兵就已经来了。

  他们破门而入,抓住了靡音,将她关入了大牢。

  靡音蜷缩起身子,坐在冰冷的地面,安静地看着老鼠在自己面前跑过。

  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被一只老鼠吓哭过。

  当时的她,生活中最大的恐惧,就是看见蛇虫鼠蚁。

  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进入大牢,成为阶下囚。

  寒风从墙上的fèng隙中chuī入,冰冷刺骨,将她浑身肌肤都冻痛,她的手脚,已经没有知觉。

  在黑暗中,靡音睁着眼睛,安静地看着前方,看着那不知名的所在。

  隔壁的女囚看了她许久,终于问道:“喂,你就是那个前朝的公主吗?”

  靡音没有回答。

  “喂,问你话呢?”那女囚不耐烦。

  靡音依旧不做声,只是低垂着头,额前碎碎的发,一根根,像刺进眼睛里。

  “就算是公主又怎么样?现在不是一样被关在这里?”那女囚冷哼一声,抓起块小石子向靡音掷去。

  石子异常尖锐,砸在靡音额头。

  她感觉到一股热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靡音伸手去摸,粘腻,温热。

  原来,她的血,还是热的。

  女囚见靡音受了伤,更加兴奋,鼓动身边的人道:“快快快,快打落水狗,这小娘们以前还是公主呢,大家一起来打她!”

  其余女囚全站起来,到处捡起石子,开始砸向靡音。

  靡音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躲避。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石子一粒粒砸在自己身上,任由疼痛在身体上蔓延。

  打落水狗。

  她已经是落水狗。

  任何人都可以随意羞rǔ她。

  靡音想起青兮说过的一句话:因为我们的身份。

  青兮时常教导她,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但,就因为她们曾经高贵的身份,现在才会坠落得更深,被侮rǔ得更彻底。

  靡音的心被沉沉压住。

  姐姐该怎么度过。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她怎么能容忍自己的身份被人践踏。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吼道:“住手!”

  低沉,含着隐隐怒火,并且……熟悉。

  靡音抬头,看见了一双黑如墨玉般的眼。

  那双总是带着笑的眼睛,现在已经燃烧着怒火。

  杨池舟。

  是杨池舟。

  杨池舟身边的县令见王爷盛怒,忙诚惶诚恐地问道:“王爷,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还需要问我吗?”杨池舟冷冷地看他一眼。

  县令赶紧下令:“全部给我拖出去!”

  顿时,牢房中响起铺天盖地的哭喊声,求饶声,像cháo水一般,席卷了一切。

  没多久,那声音便渐渐消失,直至不见。

  大牢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喧哗后的寂静,便是死寂。

  杨池舟一步步向靡音走来。

  靡音垂着眼,只看见他的靴子,慢慢向自己靠近,慢慢胀满她整个眼帘。

  然后,他蹲下,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

  靡音额角上的伤口,依旧在汩汩流着血。

  甜腥的血,弥漫在冷冷的空气中,有种yīn森。

  杨池舟缓缓说道:“你现在明白了--没有我的保护,你什么都不是,就连最卑贱的女囚也可以任意伤害你。”

  靡音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任何qíng绪。

  殷红的血,白皙的肌肤,温润的月光,全在靡音的脸上混合,形成一种难言的艳丽。

  杨池舟腮边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这个女人,是他的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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