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宫词_靡宝【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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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都是一场风花雪月。

  都该早知道,金戈铁马下的qíng,怎经得起踏呢?

  那边,陈焕笑意盈盈地踱了过来,拿扇子指指南方:“杨大人,那边就是祁国吧。当初的大军就是从这个方向压向简州城的?”

  “何止一个方向。”杨璠一笑,“殿下,当时是三面包围。”

  陈焕挑挑眉毛,说:“杨大人何等气魄,小王惭愧了。”

  我是觉得陈焕不喜欢杨璠,不但因为杨璠是陈弘的亲信,还因为杨璠的耀眼才华。陈焕并不妒才,但才要为他所用才能爱。他已经长大,没有了幼时对待花糙的妇人之仁。就如他的笑容,永远和煦如chūn风,却一成不变,长在脸上成了面具。

  我眺望南方,山脉起伏,郁郁葱葱,散发着qiáng劲的生命力。风从东面chuī过来,旌旗,衣抉,发丝,都在飞扬。

  家书抵着中秋来,我拿着信去找韩朗文。他正在书房,案上凌乱,或图或书,四周五步内都容不下第二个人。

  他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问:“信上写了什么?”

  “苏姑娘一切安好。”

  “其他呢?”

  我摇头,没有其他了。睿都没有给我来信呢。他该是过得很好吧,好到都可以忘了我了吧。我却时刻挂念他,梦里,似乎还梦到他雨夜摸上我的chuáng,依偎在我怀里,柔软温暖的一团,冬天有他,不需暖被。

  我的心头ròu。

  韩朗文看我一眼:“睿儿没有来信?”

  我笑笑:“他过得很好。”

  “在你心中,只有他才是亲人吧?”

  “亲qíng不因血统定。”我淡淡道,岔开话题,问:“夫君这是在画什么?”

  “工程图。”他指给我看,“红渠地形高出陈水近一丈,若随意将两处挖通,落差十分大,行船不易。所以只有退去十里地,再论沟通。”

  我听不大懂。韩朗文笑笑:“四皇子派的人可到了?”

  他指的是陈焕为预防再次有刺杀事件,加派了侍卫给我们。我说:“明日来。”

  “我过几日就要前往工地,到时候夫人一人在家,要注意安全。”

  我嘴一抿,“府内决不比那人多事杂的工地更不安全。”

  韩朗文仍旧低着头看案上的图,看似和我对话地心不在焉,手却一直停着没动。他的心思在我这里。他说:“由段将军负责城内治安,我是放心。”

  我笑了笑,他的话中有话。可转又有点喜悦。不为其他,只为有人放我在心上罢了。单纯地,把我当女子一般看待,除了段康恒,他或许也可以算一个。

  只要我不阻他行动。

  “这几日外面很热闹啊。”

  “杨太守开仓放粮赈灾。”

  “是吗?”我惊讶,“战时供给如同生命,这时放了粮,待到开战,万一军粮不够,怎么办?这罪可不好担当啊!”

  一抹厌恶之色闪过韩朗文的眼睛,他冷冷道:“民乃国之根本,自古凡动摇根基之乱都为民反。若天下百姓都衣食饱暖,战亦无根源,不战也胜了。”

  “这道理我自然懂。”我说,“灾自是要赈,可国誉荣rǔ胜天,百万将士的命也是命。”

  说罢拂袖而去。

  不是生气,而是惭愧。当初容王对父亲说的那句“攻于计而疏于才”,此刻在韩朗文的蔑视里,成了一记耳光扇在脸上。

  秋日当空,韩朗文却坚持守在工地,兢兢业业,为表为率。上次给他教训一番后,我们关系尴尬,平日我也不过是吩咐下人送去补品衣物。如意笑我俩有点书生意气。可不是吗?都是出生52书库之人,平日里对话都咬文嚼字,酸腐直冒,更不用说斗气之时了。

  我很失望,因为他不是我的友人而是丈夫。但我又很庆幸,因为我不爱他。

  我在奏折里写:“愚臣妇不能有深授安危之计,当推广贤德,维固大统。天伦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众。杨璠心怀苍生,父母百姓,贤德盛茂,所以符合于皇天也。岂当世庸庸斗升之臣,所能及哉……”

  写着就想起太守府前那长长的队伍,难民们感激涕零地捧着粥,一种沧然和死心塌地。那是对地方父母官的深深爱戴。

  简州不能没有杨璠。他得在此坐镇!

  盖上印,叠好,我扬声叫来如意。看这个俏丽灵敏的少女轻快地踏进屋里来的时候,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吩咐她:“上次你做的那个豆沙汤呢?我看着挺清暑的,你做点给大人送去。”

  她应下,转身离去。等她走远了,我才唤:“双儿!”

  一个梳着双鬏的小姑娘匆匆跑来,她是来了简州后收下的丫鬟,我看她聪敏伶俐,就留在了身边。

  我把信jiāo她手上,又塞了一锭银子,嘱咐道:“把信送去楚王府,直接送到楚王手上。注意,别让外人知道。”

  小姑娘聪明得很,问:“连如意姐也不让知道吗?”

  我笑,“对!”

  陈弘在中秋过后率兵来到简州。那日旌旗飞扬,士兵的脚步震得地都微摇。没过几天,韩朗文就从工地回来了,不为其他,只因为太子要狩猎。

  如意抱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qíng秣马逐猎?”

  我还未开口,韩朗文已经先我一步,道:“你懂什么?殿下这是未雨绸缪,激发士气。”

  可见陈弘此次前来,胸有成竹。

  这样的狩猎,一般来说女子是不能参加的。可规矩定的并不死,母亲还未失宠的时候,年幼的我就随她上过几次猎场。父亲抱着我坐他的青骢大马上,给我一副专门定做的小弓箭,握着我的手,教我拉弓。

  幼小的我she出的箭飞不前五米。大人都在笑,宠溺的笑。那时候我是天之骄女,xing格张狂,脾气倔qiáng,现在的我并不喜欢那时的样子。

  玉不琢不成器。

  不知是陈弘还是陈焕的主意,送帖子的同时,叫人付上一句话:“郡主上前年曾向太子和楚王殿下要狐皮,可那年二位殿下都没猎到,所以这次要来补呢!郡主若是乐意,还可以亲自前往看擂台。”

  我乐意不乐意不是重点,要看我丈夫韩朗文是否乐意妻子抛头露面。不过他是否乐意并不会改变我的决定,一如他的我行我素。

  于是三千青丝一束,镜子前一个身型纤细的俊雅公子,秀气得男女莫辨的脸上满是得意洋洋的笑。白衣胜雪,举止风雅。我一展折扇,煞有介事地踱了几步,看一眼如意,两人都忍俊不禁。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母亲还未去世时,也曾扮过男孩子,和陈弘一道溜出宫去,上元节看花灯,兄长为我买了糖葫芦。那时候陈焕与我还不熟,我只是偶尔见他一个人孤单地和花鸟为伍,听陈弘说,他总是不去学堂。庄皇后放纵他,从不过问他的事,一切jiāo命妇和嬷嬷,由他为所yù为。

  可我知道他是多么孤独。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是个孤单的孩子了。守着别人为这这样那样的目的施舍给他的各种优越的条件,惟独没有人去关心他,去爱过他。于是不止一次看他对着鸟儿自言自语。别扭的小孩。

  我鼓足勇气去问他:“这笼子里的是什么鸟?是不是死了啊?”

  他瞪着我看了很久,好像不相信我在同他说话。后来他说:“这是张飞鸟,关笼子里就扑腾,不放它走,它就会把自己折腾死。”

  很可怕。所以我记忆尤深。

  韩朗文一见我,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呵呵一笑,抱拳在胸:“公子好气韵!”

  我也笑:“韩大人过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颓靡世俗罢了。”

  他又注视一番,我以为他又会像往常一样,好话说完,少不了寒碜几句。可这次,他只是沉思着,什么也没多说了。

  陈弘见到我时也是大笑不止。男人的眼光和女人的真是不同,还是他们的表达方式只有那么几种?

  放眼望去,旌旗为墙,将士们挺拔的身躯立于马上,斗志盎然,仿佛眼前的不是狩猎,而是等着去战胜的敌军。段康恒也在列,风chuī他胸前的金穗,他看着我,我对他点头示意,却是不敢对他笑了。

  人少时,一个随陈弘自京城来的官员走了过来。他还未开口我就先认出了他,一笑:“这不是李庭李大人!”

  “郡主好眼力!”李庭一拜,“蒙承郡主还记得下官,实乃下官的荣幸。”

  我问:“李大人此次可是随太子殿下一起来的?”

  “正是。不过来找郡主您,是有其他事。”

  “什么事?”我惊讶。

  李庭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奉于我的面前,说:“小侯爷托下官给郡主送一封信。”

  我迅速接过信,“为什么托付你来送信?睿怎么了?”

  “小侯爷一切安好。太后避暑回宫后召了容王妃和侯爷进宫住下,侯爷的起居视五皇子一般,皇上也非常关心侯爷。”说话间,他看了我一眼。

  我怔了怔:“然后呢?皇后怎么样?”

  “皇后态度依旧。”

  “什么是旧?”

  李庭一笑:“楚王殿下该最了解。”

  我凝视他,眼前的男人谦卑恭顺,温和笑着,这笑容,竟也和陈焕有几分像。

  人群忽然欢呼起来,如意也在一旁激动得直嚷嚷:“郡主,发现红狐了!”

  这可真是好消息。男人们倾巢而出,快马加鞭,只见轰隆一阵长响,地动山摇,滚滚尘土,蹄声踏踏。等看得清的时候,大部队早就不见了。

  男人天生对追逐、占有等举动热中,他们的生活都是围绕着转的。一旦有一天他们停下来了,那他们的人生也走到尽头了。

  人不能没有追求,可过分着迷呢?

  我冲如意使了一个眼色,一拉缰绳,跟了上去。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又有多少次快马驰骋的机会,区区妇道怎能束缚得住我?

  顾忌最多的往往是小家碧玉,而不是大家闺秀。

  起初还可以听到前方有此起彼伏的骚动,男人们叫着:“那里!这里!”马在嘶鸣。这些声音都随着那只还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红狐狸越跑越远,没等我加鞭,就听不见了。树林里只余惊后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飞停停,糙丛里似有小动物在张望。

  我只管催着马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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