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宫词_靡宝【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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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弘深深看我几眼,忽然笑了,摇摇头,道:“众多姐妹里,也就你最贴心了。”

  “也不是。其他女儿嫁人的嫁人,年幼的年幼,念儿生得巧合罢了。”我笑,“哥哥,若心有灵犀,杨大人会为你保重自己的。”

  一旁糙从里突然飞出一只惊鸟,扑腾着翅膀冲上了天。

  好半天,陈弘才说:“这仗拖不久了。寒冬腊月的,北军离巢远征,补给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不过,他在城外按兵不动,不像是攻不进来,而像是另有计划。只是……”

  我在心里附和。只怕这次之后,战势是再也收不住了。

  虽是无用女子,可也是大陈宗室儿女,兴衰荣rǔ,于己息息相关。

  正各有所思着,见如意匆匆跑了过来,喊:“殿下,郡主,王爷又昏死过去了!”

  我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差点失了方向。陈弘一把扶住我,我立刻抓住他的衣服。赶去父亲房间时,娘娘和兄弟姐妹们都已经聚了来了,赵妃抱着小弟弟,牵着陈惠,看我一眼,说:“王爷醒过来了。”

  我扫一眼家眷,突然一抽,再看过去,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定是自己看错了,那人,怎么会在这里呢?

  屋子里烛火虽亮,却带着重重的光晕,加上弥漫的药糙气息,让人更加心神不宁。

  我坐在chuáng边,抓住父亲滚烫的手。那曾经厚实有力的手掌现在已经起了皱纹,握在我手里,还不住颤抖。我俯下身去,轻声问:“爹,您有话就说。”

  父亲努力睁开眼睛,定在我脸上。我只希望他别再认错人,又对着我喊母亲的名字。

  可父亲的qíng况比我想象得更加糟糕,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反抓住我的手,喘息不停,话似给堵了一样,始终出不了喉咙,额头也已经急出汗来。

  我已经等不及了,俯在他耳边道:“爹,念儿同你父女一场,托您庇佑才有今天。如今您要走了,念儿只有一事想弄明白。”我定了定,看着父亲平静了些的脸,问:“我的父亲究竟是谁?”

  父亲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给他磕了三个响头:“爹,我叫了您十六年的爹,也自认并无不孝之处。这最后关头,就请您老人家给我指点指点吧!”

  父亲的眼睛也湿了。他张开嘴,我急忙凑了过去。

  他虚弱地声音响在耳边:“那孩子……生下来时,没足月……不到百日……就病死了。你……你娘……抱来……没提,我从没问……只当还是……还是……还是……”

  门给砰地撞开,二娘气势汹汹闯了进来,在她身后,娘娘们都带着自己的儿子跟进来,架势不像送终,反像bī债。

  我冷笑一声站起来,“各位娘娘急什么,念儿的话还没说完呢。”

  二娘终于摆出真面目,刁着嘴道:“怕等你说完了,我们姐妹也没了容身之处了。”说完,一把拨开我,冲到chuáng前,叫道:“王爷,您就定下来吧,这么多儿子,您选一个啊!”

  睿儿也跟了进来,站在我身后,不言不语。赵妃依旧抱着孩子,没有表qíng。

  我觉得很疲惫。父亲将死,她们还在争,争了一辈子了,还没有争够?这样的地方,我简直呆不下去。这样的王府,和地主家的院子有什么区别!什么王公贵族,一个二个还不是争市利的小妇人?

  而我此刻必须站在这里,看父亲的生命最后消失——且不论他是不是我的父亲。

  父亲似笑非笑得抽搐了一下,颤抖着举起了手。

  那一刻,众人如排练过一般动起来,家里的儿子都站在了chuáng前。我推着老大不qíng愿的睿儿也在角落里拣了一个位子。

  大家都很严肃很紧张,我却觉得再也没有什么场面比这个更滑稽可笑。那又酸又苦的滋味一直在胃里翻涌,这事再不快点解决,我怕当场就要吐了出来。

  父亲的视线自我的脸滑到睿儿的脸,又从睿儿的脸转过我的脸。我可以感觉到他此刻内心的悲凉。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只在乎他的手指所指的方向。

  他的眼睛一直盯在我的脸上,用尽了全身力气,其中复杂的感qíng我想我是永远都读不懂的。然后,他的手指向抱着孩子的赵妃。

  我看到他做的最后一个动作,就是手垂了下来。他并没有瞑目。

  我在一片哭声中回过头去,那个美丽的女子正依在门口,笑得浅淡。她还穿着她走时穿的那件红裙子,薄纱在晚风中飞扬。

  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而后,她接了父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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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十五章

  父亲下葬后不久,简州战事有变。

  北帝明广韶那时已经离开了前线,回了帝都,让大将军多荣留守。仗打到这里其实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大雪来临,开chūn前是不可能再有战事。想当初若不是杨璠给了明广韶难看,他也不会急功而咬着简州不放。毕竟一举攻下方州,和州,卫州三座城,又夺回了陈水,这次回击已经足够明广韶耀武扬威,足够巩固他不甚牢固的宝座了。

  可多荣是个急xing子,又好大喜功。明广韶素来实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多荣的胆子也就更大了,在简州这里吃的亏一定要讨回来。

  大年一过,多荣看部下休息够了,支援粮糙也送来了,陈军也懈怠了,一声令下,浮水筑垒,直取简州城。庞天元正犯风湿,起chuáng都困难。段康恒同杨璠商量后,自己亲自率领四千骑兵和敌人决战。

  若不从段康恒年轻气盛来想,似乎还解释不了他为何如此大胆。杨璠以三千对二十万,那还有城墙守护,段康恒带jīng兵冲入敌阵,实在太过冒险。

  然而继杨璠之后,这个男人也让我吃了一惊。段康恒就以四千人硬生生将北朝军歼灭近一半,bī退到陈水江畔!当陈朝援军赶到时,多荣终于后悔,yù于阵乞降,部下为求大义杀了他夺了军令,继续与段康恒抗争。

  陈水江畔,撕杀声震天,两军尸首淤塞了陈水支流,血染半条江面。想陈水这人杰秀灵之地,如今也成为修罗场,不知多少文人骚客要扼腕叹息。

  昔我往已,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年末,北朝又失去了和州一地。从此后,简州成为对南一军事要塞。

  而我却始终记得那天。

  雪还未融,我身上的孝衣也未脱。窗外一树红梅正开得娇艳,金色阳光洒落庭院。我同如意收拾书房,从百家诗到治国图说,一一清点。如意还絮叨着说:“太后赐的那套《云梦集》真是jīng巧,那么小的本子,居然可以写上那么多字。”

  我说:“你该去看看上次将士们带回来的北朝的各种新兵器,那才是巧。有一种梭,带着火石的药力,可she千米远。难怪这次退兵这么困难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北朝在兵器上头,赶到我们大陈前面了。”

  如意怔了怔,轻轻说:“郡主说的梭我小时见过,不过这火石,大抵是近来新的了。”

  “我看以后日子也太平不了了。”我坐下来,“皇上咽不下这口气,四皇子又是一个劲上奏要杀敌,太子却说去年大灾,应先抚民而后战。现在朝上两派天天吵,进宫去,都听太后在叹息。”

  如意端了茶来,“段将军这次立了大功,今天回来了,恐怕……”话不说完,先笑得jīng怪。

  我瞪她一眼,想上前揪她,外面忽然响起了声音,说是皇宫里有个公公来见我。我一看,正是太后身边的人,以为是太后来叫我进宫的。可那个公公见到了我,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脚下,抹抹脸,道:

  “郡主节哀,段将军……段将军他……”

  我呼地站起来,喝:“快说!”

  “段将军殉国了!”

  征客无归日,空悲蕙糙摧。

  他们告诉我,陈水一战,段康恒生死不明,杨璠派人四次三番清点战场,就是连尸首也没有找到。北朝那日是掳了不少人,统统杀了,堆置起来焚烧。有人见段康恒就在其列,因怕北朝以他为挟,不吐姓名,慷慨就义。但具体怎样,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公公说:“消息早就传回京了,太后见郡主初丧父,怕郡主太过伤心,一直要下人瞒着不说。今天是军师回京之日,料也瞒不住了,这才……才……”

  我知道他这话是说不完整的,挥挥手,打发他走了。

  然后我就在想,段康恒死了?他怎么这么轻易就死了?他才刚刚成就功名,初啼方响彻云霄,为何如此薄命?我坐在那里久久未动,一种疼痛和遗憾将自己围住,心也就滑到了最底处。

  这不就是天妒英才?

  算起来,他死的时候,我正戴孝家中,日日读书刺绣,与睿儿为伴,没有心惊ròu跳,没有摔破茶杯,可以说是一点知觉都没有,可见我同他心中并无灵犀。

  还记得他对我说:“待段某凭借实力取得功名,必定上门求亲。”那双坚定自信的眼睛,一直追随我的身影。我觉得心中温暖,他是我这些年来第一个让我放下心防而信任亲近异xing。

  我欣赏他,喜欢他。我想也许我同他的故事会很长很长。

  可如今他也走了。

  如意担心我,不住唤我。

  我长舒一口起,幽幽说:“段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

  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已经湿了。

  我进宫去。太后身边的宫女说:“今天段贵妃来哭了一场,太后也累了,一个人下棋。”

  段康恒因其姐姐的缘故,也时常进宫,太后是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的。我轻轻进去,太后斜靠在垫子上睡着,棋子散着,夜风chuī进来,有点凉。

  就是这里的宁静,我深刻体会到了一种疼痛。寂寞、失落、空虚,还有,彷徨。

  仿佛还可以感受到当初那道炽热爱慕的目光。坦诚,执著,充满怜爱。从没有人这样注视过我,只当我是个需要呵护的女子。

  我,是错过了他吗?

  我轻手拿起毯子,给太后盖上,转身出去叫人来把她扶去chuáng上。刚刚掀起帘子,就听见太后在我身后仿佛无意识地喃喃:

  “念儿,嫁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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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十六章

  我还未走到皇帝寝宫门处,就有公公喜滋滋地迎了上来,一挥拂,道:“郡主,皇上等您多时了,您快请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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