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我不容有后悔的一天。
这一方院子,这一座王府,短短数个月,就已经上演了那么多出好戏,若说人生不jīng彩,那必定是活得太过如意。
傍晚,我亲自端着饭菜踏进书房,睿儿回过身,定定地看着我,一天时间,仿佛稳重了许多。
我问:“想明白了?”
他点点头,提笔沾墨,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我过去一看,只见“变通”二字虽笔迹还很幼稚,气韵却遒劲有力,霸劲十足。
我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大赦天下,“快来吃饭,今天有粉蒸排骨和珍珠圆子,都是你最爱吃的。”
睿儿欢呼一声,夹过一个圆子先送我嘴里,“姐姐先尝尝。”
我笑,他的天真活泼和撒娇永远是我最珍爱的东西。我努力吞下圆子,对他说:“快点吃了,然后姐姐带你做花灯去,七夕将至,要去祭母亲了。”
睿儿神色一暗,把咬了一半的圆子丢回碗里,低声说:“可是大家好像都忘了母亲了。”
我正yù开口安慰他几句,忽然觉得不对劲,一股火烧般的剧痛自腹胸窜起,迅速蔓延到全身。手一松,瓷碗落地,碎成万片。
如意立刻捉过我的手给我把脉,叫起来:“菜里有毒!”
睿儿叫了一声,扑来抱住我,可瘦小的他阻止不了我滑落的身体。下人们涌了进来,七手八脚扶我起来。我只感觉那股剧痛cao纵了我所有感觉,除了痛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见众人围着我,嘴巴一张一合,可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最后的画面,正是睿儿焦急失措,悲痛而又愤怒的脸。
第16章
我记得自己还是个幼童的时候,养过一只鸟儿。小鸟一身翠绿的羽毛,会说人话,拍着翅膀,“吉祥如意!吉祥如意!”叫个不停,我可喜欢了。
那时别家的女孩还在念《女则》,母亲已经着手给我讲《资广贤文》了。
父亲笑她:“一个女儿家,教她这些做什么?会一手好女红,嫁个好人家享福才是。”母亲只是笑,不同他争辩。
我一直是母亲的骄傲,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学就会,聪敏伶俐,远在哥哥陈贺之上。父亲总道:“念儿若是身为男儿,必有一番作为。”
我不服,“谁说女子不如男?爹爹看好了,念儿要做一代女中豪杰。”
父亲乐不可支,举起我转圈,那只小翠鸟在一旁叫:“遵命!主上!”
“好一只滑嘴鸟!”父亲只觉得很有趣。
母亲脸色却一变,“出口无序,不是只吉利鸟!”
我记得母亲后来拿来了剪子,指使丫鬟们捉住鸟,亲手剪去了鸟儿的一小截舌头。那之后,就再没见鸟儿叫过这句话了。
我很不明白,不过是一只小鸟儿。
母亲对我说:“有时候忽略一个细微,却会为此招来杀身之祸。所以谨慎才是你不该忘的行为准则。”
我觉得恐怖,更心疼小鸟。我颤抖着问母亲:“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它呢?”
为什么?为什么?宁愿剪了它的舌头也要它活着。
母亲的脸是那么悲伤,“因为生往往不如死。”
我悠悠睁开眼睛,夜,烛火闪烁,空气中有药的苦涩气息。听觉渐渐回归到了我的身体,耳畔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睿儿合衣睡在我身旁,胳膊搂着我。即使睡着,他的力气还是那么大。我感觉到热乎乎的脑袋重重地压在我一边肩上。
这个孩子。我笑了。
一动,chuáng边就有了动静。在一旁假寐的如意猛地睁开眼,惊喜万分。
“郡主……”我立刻意示她噤声。她会意,叫来嬷嬷,把睿儿抱回自己的房里去睡。睿儿一只手紧拽着我的衣袖,怎么扳都扳不开,我又惟恐吵醒了他,gān脆脱下衣服,裹着他,让嬷嬷把他抱走了。
我支起酸痛的身子,问:“我昏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
比我计划的时间是要长了一点。我理理长发,呼一口气,大难不死,再世为人的感觉怎是一个畅字了得。
如意含着泪,楚楚可怜地说:“郡主,你可吓死如意了!如意当时还真以为您要死了……您不是说了那药没这么烈的吗?怎么……您不知道你吐了多少血……”
我笑,拍拍她的手,“想要求bī真,当然得下血本。倘若连这点把握都没有,我又怎么会不谨慎到拿自己xing命做赌注?倘若输了,阎王爷可不肯送我回来。”
不置于死地,如何后生?
听外面风chuī荷叶,哗啦声不绝于耳。如此真切,不是梦境。
梦里,母亲穿着一身奇异却又极美的衣服,带着我站在一座坟前。坟上盖着新土,我也是个小小孩子。白纱遮着母亲的脸,我看不真切,只听到她在对我说:“永远别想逃离,除非你已经站在这一切的最顶端。”
我一直疑惑,那不是已经走到了尽头,哪里又有路了呢?
“孩子,我的念儿。”母亲的声音逐渐飘远,“如果不想被命运cao纵,那就成为命运的cao纵者吧!”
雨不住下,茫茫黑夜里我找不到母亲的踪影,忽然见一个人站在荷池边上,我急忙奔过去。
“爹!爹!我找不到娘了!”
男子转过身,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冷冷推开我的手,说:
“我不是你爹!”
我一身冷汗醒来。
窗外天光大亮,鸟语花香。院中有小丫鬟在jiāo谈。
“你说郡主这病来得真怪。和前阵子小世子病一样呢?”
“你听说了吗?这院子不吉利,所以郡主和世子才生病的。”
“嘘,小心让人听到。”
“听到又怎么样?郡主病了三天,王爷才来看过一面。”
“是啊。杨王妃一去,这光景就变了。”
“我看杨王妃没去前也一样……”
“放肆!”如意的呵斥声响起,“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在这里嚼舌根的吗?活得皮痒了?”
那两个小丫头吓得连声道歉,急忙忙走了。
如意推门进来,还有点气未消:“太不象话了。说闲话都说到人前了,也欺人太甚了吧?”
我唤她:“如意,扶我坐起来。”
她扶我起来,问:“郡主今天觉得怎么样?”
“头还有点昏,身上没力气,其他倒没什么了。”
她试了一下我的额头,“还有点烧。我这就再开一副去热的方子。”
“世子呢?”我问。
“去学堂了。”
“他又回去了?”睿儿在家由我教授已久了。
“世子懂事得紧,说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让旁人看出我们qíng况有多糟。我担心他在学堂受其他公子欺负,给他备了点药粉就是了。”
“什么药粉?”
如意笑:“郡主莫担心,是让人发痒痒的粉,不伤人的。”
我笑:“你也会这套。”
“郡主,”如意有点担心地唤我一声。
我同她笑笑:“一切都在按计划。我要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如意说:“容王爷的确是病重了,这些天宫里太医天天往容王府跑呢。但是太后还是知道郡主的病。王爷说得很清淡,说是着凉,太后送了药材。”
“你看容王爷这病……”
如意压低声音说:“我看了太医开的方子,我觉得容王爷这次是险了。”
我轻叹一声,靠进垫子里。
下午刚用过药,就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小少年飞奔进来,一下扑到我chuáng上。
我哎哟叫一声,把睿儿抱住,笑道:“姐姐现在可受不起你这样,快下来!”
睿儿搂着我的胳膊,仔细看我,“姐姐今天气色好多了。”
我问:“今天在学堂过得怎么样?”
睿儿忽然冲旁边的如意挤了一下眼睛,得意地说:“自然是顺顺利利咯!”
我笑起来,可是到底身体虚弱,没笑几下就觉得气有点紧,喘息起来。睿儿立刻从chuáng上跳下来,拍着我的背。
好一阵才缓下来。睿儿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靠过来,依偎着我。
如意悄悄退了出去。
我摸了摸睿儿还满是汗水的额头,抽出手绢给他擦拭。他伸出手搂住我的腰,整个人埋进我怀里。我感觉到他在瑟瑟发抖,不由怜爱地抱住他。
“姐姐,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吗?”睿儿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实话。我即使jīng通周易,怕也算不出人心。
他走过来,伸手搂住我的脖子,有力的手臂让我忽然感到一阵安心。他在我耳畔,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
我们这样依偎很久。
第17章
当那个妇人跪在我脚下的时候,我是真的感觉到一种悲哀,深刻体会到了人常说的那句“没了娘的孩子”的意义。失去了靠山,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算计,命顿时贱如泥。
我用虚弱的声音说:“李嬷嬷,算起来,你跟了先王妃有五年多了。她在世的时候,待你一直不错,睿儿也差不多是由你带大的。可没想到,她走了不足一年,你就生了异心,居然狠心想要毒害我!”
嬷嬷一脸鼻涕泪水,膝行至我脚下,大声呼喊:“三小姐,老奴实在冤枉!她们把那药材jiāo给老奴的时候,说的可只是泻药。”
我问:“他们是谁?”
李嬷嬷一震,却闭紧嘴巴埋下身子。
如意开口道:“李嬷嬷,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们私下问你,就是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若是捅到王爷那里,可不就是几个耳光几个板子那么简单了。”
李嬷嬷颤抖得厉害,可是还是咬紧牙关不肯说半个字。
我抿一口茶,道:“李嬷嬷,他们给你多少好处,让你闭嘴?我猜猜,你那听说有几分才学的儿子,前阵子好像在某地某了个差使吧?”
李嬷嬷猛地抬起头来,对上我的笑脸,又猛地埋下去,不住磕头。
“郡主英明,这一切都是老奴做的,不gān我儿子的事。郡主明查啊!”
“那就告诉我,药是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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