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静观其变。
这么心神不宁地过了几天,一日清晨正在给睿儿梳头,如意匆匆走了进来,附在我耳边道:“宵阳王。”
我手一抖,扯疼了睿儿。
当天就从太后那里得知宵阳王明广韶夺嫡登基的消息。
太后乐呵呵对我说:“可是要恭喜你父亲了,婉儿要母仪天下了。”又小声说,“可惜,当年本来想嫁你呢。”
我给她捶腿,道:“老祖宗说笑呢。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婉儿的命就该做皇后。算命先生不是说她旺夫吗?”
段贵妃来给太后请安,私下里挽着我的胳膊,一口一个好妹妹。我现在不同了,北朝皇后的姐姐,是皇姨。姐妹qíng分不管,这身份是明摆着的了。
段贵妃说:“我总听康恒提起你,赞不绝口。妹妹玲珑心肠,貌美无双,谁家的少年郎才配得上哟。”
我配合她的话,含羞地低下头去。
可是我同段康恒的事却并不因此而顺利。段贵妃同皇上说了,皇上不置可否,脸色不佳。段贵妃百思不得其解,来请教太后。
我在帘后听太后敷衍她道:“许是觉得康恒军功尚且不足吧。”
段贵妃不服气:“朝中哪里还找得出我家康恒这般的好男儿。”
太后笑:“既然两人有qíng,等些日子又如何?皇上这些日子为边疆的事头疼着呢。”
我惊讶,听到段贵妃问:“边疆怎么了?”
“北朝调了重兵南下。”
“呀?那北帝不是才登基吗?”
“估计会打着就是夺回当年从他们那占来的简州那块地的旗号。”
“那可是军事要塞!”
“可不是吗!”
“可是,婉儿怎么办?”
“她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怎么办?”太后叹了一口气。
但是战并没有打起来。北朝的大军没到边界就停了,然后是一系列的边防换守。
危机似乎平息下去,可是皇上的病又加重了。
一连停了四天的早朝,大臣们都急了。太后一直在佛堂念经,我们跪在一旁伺候,一天下来腰酸背疼。
睿儿在人前还是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像是被我娇宠坏了,少不更事。只是在无人时,也会问我,皇上这病怎么样了?
皇帝病倒,皇后开始有点蠢蠢yù动。听说下面官职开始有小调动。太后气得吃不下饭:“我儿子还没死,她就想着要弄权了!”
然后皇帝住的梓辉宫换了一批宫人。皇后连着好几天都没来给太后请安。我们只得不停宽慰太后,她要气病倒了,这宫里可就全归皇后做主了。
太后凭着一口气,倒是撑住了。太子和太子妃天天来请安,太子妃身怀六甲,身体不大好。她的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轻愁。
太后看在皇曾孙的面子上,也没为难他们两个。
太子私下拦住我,问:“你有庭兰的消息?”
庭兰,正是杨璠的字。
我说:“邸报不是每月都呈上来的吗?”
太子说:“我想知道的是那邸报外的。”
我看了一眼正在陪太后说话的太子妃,低声说:“他快娶亲了。”
太子一震。
又能如何?男大当婚,成家立业,理所当然。即使你是太子,你又能如何?
我说:“太子妃产期将近,你就要为人父。我想,这个时候,你还是多关心一下太子妃的好。”
太子沉默不语。
第22章
中秋那日邪门得很,举头不见明月,却是繁星满天。星星也就罢了,偏偏客星光芒璀璨,居然在太微宿。这是大大的不吉!
皇上本召集亲友一同赏月,没想到看到这一幕凶象,脸色瞬间凝重,让人觉得气温都有下降。众人识趣了悄悄散去,我本带着睿儿要同父亲一起回王府,没走多远,就见一个公公赶了过来,请我回去。那公公汗涔涔道:“郡主请快,皇上想您过去下棋。”
我觉得蹊跷,看着公公的样子,简直是要请我去救命。我回头望一眼,父亲脸色铁青看我。我喊一声:“父亲……”
他粗声粗气道:“去你的。”
这个不祥的夜,一切都怪异非常。我赶到的时候,棋盘已经摆放好了,皇上捻了一颗黑子在把玩。见我来了,只点点头,一指对面,就要开始了。
真不知道这下的是哪路棋。我只有危颤颤地抓了一颗白子。皇上执黑先行,气势汹汹,第二手就反常规地下在左上角,到飞镇攻击的时候,我的白棋已现败势。
我并不计较输赢,这盘棋我不败也得败,但如何能输得jīng彩,让皇上满意,着实需要技巧。
我无法,只有避开角上利用,让黑棋做活,躲闪迂回,下得含蓄。皇上鼻子里哼了一声,自然是不满意我的萎缩,下手更狠。在我一步硬挡后,黑方在白空中生出一个劫,bī得我差点就要弃子认负。
可偏偏就是这着激起了我的斗志,决定放手一搏。不坚持到最后,怎知鹿死谁手?
当下就执白子靠,缩小距离。黑方吃子,我却落子过去划破黑空。黑方为求安稳妥于尖夹,我接着就拐,让皇上为难了一把。
他迅速抬头扫我一眼,喜怒并未形于色,我更放心大胆玩我的小把戏。他退我贴,他扳我逃,奈何我不得。
正见白棋形势大好,我也不亦乐乎的时候,陈焕来了。他可以说是闯了进来,风风火火,也不通报,直达榻下,只当我不在场,对皇上说:
“父皇,北边乱了!”
我一惊,棋子落回盒里。
皇上抬眼看我,“怎么了,下啊。”
我又拣起棋子,前步黑棋正虎扑而后扳,我本该挖,却因为给刚才的话打乱了方寸,不敢打劫,只好退让,损失两子。就此之后,我便一路拘谨退让,任由皇上追杀大龙。
棋快完时,陈弘也来了,同陈焕站一起,不敢言语。我渐渐回过了神,抓住一个漏dòng,吃了一子,可惜方才的失误已经救不会来,再折腾也是垂死挣扎,白棋实空不足,已成败局。
皇上也不见高兴,按部就班,只等我投降。我gān脆放手,yù补活大龙。可陈焕却等得不耐烦了,小声说:“父皇,您给个意思啊!”
我正好侥幸吃了一子,皇上一拍,喝:“放肆!”
我立刻下了榻,跪下来,道:“和熙该死!”
皇上和陈焕都怔了一怔。片刻的寂静后,皇上才说:“没事,继续下。”
棋已经没了活路,糙糙收了尾。
宫女端了茶上来,皇上喝了一口,才有心思同儿子说话。他看了两个儿子一眼,抓了几颗棋子在手里把玩着,问:“怎么样了?”
陈弘说:“李成来报,方州农民造反,北朝军见机,立刻鼓动群众,军队也早已有备,于是……”
我坐在那里,没皇帝的令又不能走,十分尴尬。皇上似乎忘了我的存在,问:“方州太守,我记得是孙福民?”
“正是他。”
“人呢?”
“连夜逃到简州,简州太守杨璠收留了他。”陈弘轻声说。
皇上却对后面那个名字不感兴趣,下旨道:“孙福民玩忽职守,就地斩了,朕不要看到他。剩下的,明天早朝的时候再议。”
陈焕前一步道:“父皇,敌军这次是有备而来,声势浩大,部队jīng练,志在必得,不可以掉以轻心啊!”
皇上冷笑一声,“有备而来,那更不可以仓促应战。”说完,瞟了一眼残局,目光定在我低垂的脸上,“不然,即使赢了,也是赢得艰辛,赢得侥幸。”
我似乎感觉到一阵冷风从身后灌了过来,不由抖了一抖。
皇上走后,我才问陈弘:“杨公子是否危险?”
陈焕走过来,冷冷说:“你怎么不先关心你嫁过去的妹妹?”
“婉儿怎么样了?”我问。
他理理衣襟,说:“说是软禁了起来。”
我皱眉,“不至于吧。”
“她可是以大陈公主的名义嫁过去的。如今两国开战,最左右不是人的就是她。”陈焕还有一句没说,我却知道是什么:“你该庆幸当年嫁的不你。”
“她好歹是一国之母。”我道。
陈焕道:“正因如此,才只是软禁,而不是一杀了之。”
他说的有道理。我沉默不语。
陈焕以为我难过:“怎么?哭了?”
我推开他往外走。哭?总有一天我会哭,但不是现在。在我知道我侥幸逃脱厄运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哭?我若是连这点狠心都没有,今天被囚禁的就是我!
陈婉,你可以恨我,但我始终不曾后悔,也不会改变。即使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我就是这样一个狠毒的女人,为了生存下去,不择手段,亵渎神明。
皇宫的夜,深深不见尽头,我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曾经熟悉的一切都扭曲了,只有我完整地站在这里,由寒冷侵袭。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孤单的路又长又坎坷,每每以为前方就是出口,待到绕过树丛,才发现那又是一段路的开始。前方总有灯光飘忽不定,可我知道这辈子都到达不到那里。
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呼唤我,声音也如那灯光一样飘忽不定。我停了下来,等它靠近。
如意带着泪痕扑过来,“郡主,如意还以为你出事了!”
我能出什么事?现在还有什么事能比战争更轰动的吗?
有我熟悉的乐曲传了过来,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凄凉婉转。也不知道在这深宫中,还有谁也喜欢这首《长清调》,技法娴熟,弹得出神入化。
是谁?也是迷茫渴望解脱的人?
如意说:“郡主,你知道吗?这首《长清调》,是出自北朝的。”
我们站在夜风中,听着旋律缠缠绵绵,如歌如泣。
三日后,段康恒来向我辞行。他终于得到机会建功立业,上战场杀敌。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充满自信,笑容是那么俊朗,语调是那么轻快,只让我萌生浓浓不舍之意。
临走,他摘下了一朵艳丽的芙蓉花,轻别在我发间,退一步,笑道:“郡主却是人比花娇。”
我勉qiáng笑:“也得有懂欣赏之人。”
他握住了我的手,手掌温暖厚实,更衬得我的手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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