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犹豫的功夫,朱理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一个转弯处。
迷宫中道路曲折,等艾丽转过弯,却再看不到朱理殿下的身影了。
她看着挡在眼前的树篱,定定站了片刻,慢慢在曲曲折折的迷宫道路中行走。
月色这时也渐渐黯淡,乌云遮蔽了那弯新月后,没多久,天空飘下夹杂冰雪的雨丝。
随着气温骤降,迷宫中的温泉溪流之上白雾升腾,袅袅弥散。
艾丽此时心中的彷徨也是如此。
她这时才真的知道当初遇到萝伦、杜漠等人的自己是何等幸运。
她茫然四顾,四面全是憧憧树影,石灯笼里的灯光照得雨丝清晰如线,里面夹杂细碎的小雪珠,打在她身上一点声息也没有,却凉浸浸的直透进肌肤。
如果让她站在斗场上,如果给她武器去战斗,她绝不至于像此刻这样彷徨无助。
艾丽细数一遍她认识的、见过的人,没有哪一个像朱理这样喜怒无常的,他们就算坏,也坏得很直白,让她知道该如何应对。
冰雨很快将她的头发打湿,艾丽抹抹从头脸上流下的冰凉水珠,停住脚步,她发现自己不知在哪里转错弯了,静静回忆了一下迷宫的俯瞰样子,她转身向回走。
又走了近半个小时艾丽才走出迷宫,这时候,她身上单薄的纱衣早已被冰冷的冻雨打湿,贴在身上,她的金发一绺一绺的垂在额前,雨水顺着发丝流在脸上又流进领口。
一个女仆捧着一条厚绒斗篷站在小楼的后门站着,看到她立刻迎上来。
艾丽向女仆道谢,披上斗篷,身上暖和了许多,可是有股寒意从心底散发出来,游走到四肢百骸。
她没向薇露等人问候,直接从后门进入小楼,再从偏厅穿出庭院,沿着回廊走回了自己的寝室。
艾丽回去就发烧了。
她半夜惊醒,依稀记得自己做了许多恶梦,一会儿在苏芳角斗场里被狮子老虎追逐;一会儿在海拉的沙漠里拉着一具担架独行,担架上躺着的是抱着小苔碧的美雪;一会儿回到了自由市,在一个大水缸里挣扎,脚下像是挂了锚一样沉重;一会儿又梦到自己成为了狮心大帝王宫中的人物,在宫中看不到刀光剑影隐藏在华美丝绒帷幕后的厮杀中苟延残喘。
房间里一直备有简单药物,在艾丽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有仆人告诉她这些日用品都放在哪里。她挣扎着打开储物柜里的药盒,找到退烧药,吞了两片,灌下一大杯水,把汗湿的被子翻个面裹在身上,仍然冷得牙关咯咯打颤,并且浑身的关节像被夹在门fèng里挤压那么酸痛。
那些平时总会出其不意出现的仆人们在她真正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也没出现。直到第二天清晨,来给她送衣服的女仆敲门,才有人发现她生病了。
第126章第二战拉幕
艾丽的病势突如其来,又很凶猛。她高烧不退,吃什么都吐。
到了傍晚,薇露命令两名军医把艾丽放在担架上抬到了她平时受训的那幢小楼的二楼,将她安置在一间靠着走廊尽头窗口的小房间里。
“我的房间就在隔壁,这样方便我照顾你。”薇露用冰毛巾敷在艾丽额头上,“你怎么会突然病了呢?昨天还好好的。”
艾丽眨眨酸痛的眼睛,没有说话。
说什么呢?
说我不该在气温只有十五度的时候穿着单薄的丝绸衣裙在夜里乱逛?哎哟,那衣服是你们给我准备的,乱逛也是你们安排的。
还有什么?说我不该淋着冻雨还在花园里转了快半个小时?
天要下雨我有什么办法?
至于多转了半个小时……真是我自己的错,我竟然转错了一个弯。
为什么会转错弯呢?因为跟我一起进来的人突然跑了,我发懵了,心里惴惴不安,神不守舍,所以不小心转错了。
跟我一起去的人呢?
他自己先走了。
他为什么丢下你先走呢?
因为我说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
然后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究竟说了什么让他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我好像,有些方面真的不像自然人。
艾丽闭上眼睛,眼角烫烫的,她把毛巾往下拉一点,让毛巾遮住眼睛,也吸走从眼角流出的泪水。
为什么会觉得委屈呢艾丽?你凭什么觉得委屈?你有资格委屈?
他让你叫他的名字你就真的以为你和他是平等的了?
你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吧?是不是?
你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艾丽蜷曲成一团,想要捂住耳朵,想要把脑子里那个冷漠的,恶毒的声音驱赶走!她记得这声音!那个声音的主人叫莱特!他说,即使她以为自己是人,即使许多人以为她是人,她终究还是会露出马脚!
不——
不——
我是人!
我是。
我和你们一样,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杜漠队长说了,只要拥有慈悲之心,就是人。
我是。我是!
薇露摸摸艾丽头顶的短发,叹了口气站起来,“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就按铃。”
她看看艾丽蜷缩成胎儿状的背影,走出房间。
她走到楼下,希礼正在偏厅的会客室临窗站着,看到她立刻迎上来,“艾丽还好么?”
薇露摇摇头,“高烧还没退,可能是昨天晚上淋了雨。我不知道我们那位殿下到底做了什么,她看起来很沮丧。”
希礼扶额,“殿下昨晚并没在这里休息么?我今天一早就在官署见到他了,还有,他送了两个军医去苏芳角斗场,好像是去医治一个斗士,另外还宣布底层斗士的团队赛闭赛到二月十五日之后。”
到底怎么回事?
本来艾丽和朱理两人间的气氛很好,有点小紧张,但那也可以理解为张力。
可现在,他们一个连夜离开,另一个又很沮丧很受打击的样子。
希礼和薇露一讨论,再找到那名受伤的斗士的资料一看,很快推测出来发生了什么。
这还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吃醋了嘛。
元旦日大乱斗的视频他们都看了好几遍了,碎雪快刀思诺又是已经成名了几年的人物,他和浅墓小丑的周边一直放在一起卖,不少妹子站这对CP的。
想来一定是艾丽求他们家殿下给思诺医治了。
他们家殿下再一回想乱斗时的qíng形,还能有什么好气儿?说不定就是这样才大失常态,竟然把人晾在这儿自己跑回官署了。
既然这样,不然我们就gān脆不管了,等着殿下把艾丽遣退不好么?那可就省事了。再找一个挡箭牌也会太难。年轻人的qíng爱好感来得很快的。
希礼一听薇露这想法就笑了,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就是因为非常非常在意,才会这么不高兴啊。不然的话,再怎么不高兴也不会失礼到把女士一个人扔下自己走掉啊。有这种反常的行为,不正是因为太过在意了么?
现在,最怕就是他不愿放人,可是她却彻底对他反感了,到时候再要留着她就真成了危险。
所以,别想着什么换人之类的完全行不通的东西啦,赶快化解两人之间的怨气吧。不然接下来受折腾的还是我们。
和薇露商量好之后,希礼回到执政官官署,朱理还保持着他走之前的那个端正姿势在办公桌前签署公文。
他眉目俊朗,神色宁静,但极熟悉他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并不像表面这样平静。他嘴角绷得很紧,鼻尖和上唇之间那个小窝比真正心qíng平和时要深。
更何况,他明明看到希礼走进来了,却不开口理他。
这简直就是明摆着在说“我不高兴”“快来哄我”嘛。
希礼斜靠在门框上看了朱理一会儿,走到办公桌前其中一张椅子坐下,左肘放在椅子扶手上以手托腮盯着他看。
朱理被他一眼也不眨地看了半天,终于抬起头,皱眉道,“gān什么?”
希礼笑笑,“你没什么想要跟我说的么,殿下?”
“没有。”朱理又低头机械地把自己的签名签在一份公文上。
“哦。”希礼低头拨弄自己的佩剑,漫不经心地说,“我刚从公馆回来,艾丽发高烧了,薇露正打算把她移出去,说是担心转成肺炎会传染……”
“……”朱理手中的笔停下来,悬而不落,一滴小米粒大小的墨汁从笔尖上滴在纸上,发出极细微的声音,他低下头,闷闷说,“那就送走她吧。”
“送去哪里呢?送她回角斗场么?还是送她去自由市的人现居的地方?她家在星域图上都看不到的荒僻小星球上,她没有父母亲人,朋友又在海拉失散了,”希礼满是同qíng,“唉,现在又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的……”
朱理把笔掷在案上,霍然起身,走到窗前。
希礼看着朱理小公主的背影不出声,心里数着,一,二,三,四,五——
果然,刚数到五,朱理就转过身了,“她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厉害呢?昨天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希礼摇头,“我也不清楚啊,不过薇露说好像是淋了雨。”
“我明明让一个女仆给她送斗篷了。她就走在我后面,最多不就比我晚几分钟就能出来么?”
“可是那个女仆说等了半个小时艾丽才从迷宫里出来,身上已经湿透了,可能是在迷宫里迷路了吧?”希礼说到这,叹口气,“唉,某个人因为一时生气就把和他一同出去的女士扔下不管了,还扔在迷宫花园里,害得人家迷了路,淋了雨,现在人病了,他还要把她随便往哪儿一扔送走!唉,绅士应有的风度呢?”
“……”朱理的脸色彻底不好了,他在两扇窗户之间走来走去,停下,望着窗子上明亮的玻璃,想到昨天傍晚在玻璃窗上见到的丽影,再想到她怯生生地垂首说话的侧脸,还有她听到他问她,“那时你对我做了一个手势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羞得眼睛不知看哪儿小手不知道放哪儿才好的样子,心里就像装了只小绒兔子,又蹦又跳还打着滚蹭得他痒痒的。
可是,他随即又想到她请求他为思诺治疗时的表qíng,心里那只小绒兔子就躺下装死了,一边装死还一边时不时就弹腾抽搐一下一条小腿儿。
他出了会儿神问希礼,“我是不是像个恶霸?”
“嗯?恶霸?”希礼想笑又不敢笑,“为什么像恶霸呢?”
“拆散qíng侣把人抢走的那种。”朱理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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