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倍此时已经察觉朱理必定是有什么不妥才会作这样的安排,毫无异议,立刻和朱理上了一艘船,护卫们在他们身后上船,随即吩咐船上的侍女开动小船,先回湖心的宴会厅。
船行到湖心,庞倍才问朱理,“发生了什么事?”
朱理叹气,“女王提出了一个令我感到尴尬是合作计划。”
庞倍稍微想了一下就大致猜到那个合作计划是什么,他轻笑一声,“那女孩胆子倒是很大。”
朱理摇头,“太大了。”
他被湖上清凉的微风chuī了chuī,浑身的燥热稍微平复,正以为会没事了,可是,他看着湖上倒映的星光,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第一次和艾丽一起在苏芳行馆的花园里漫步的qíng形,那时候,他们俩也是这样,站在桥上看湖水中倒映的星光……还有,chūn夜宴之后,他们在苏芳王宫中……
一想到艾丽,朱理仿佛听到脑海里轰的一声,全身血液似乎都往一个地方涌去,脸颊烧烫,随后不由自主想起了一系列和艾丽亲热时的画面,她咬着拇指的嘴唇,她含着笑意的冰蓝色眼睛,她鼻尖上的汗珠,她穿着象牙色蕾丝胸衣白衬衫半褪的样子,她被他亲吻抚摸时轻轻颤抖的样子,还有她的各种声音:嘻嘻低笑,嗔怒,欢喜,羞怯……
朱理忽然低头皱眉忍痛般哼了一声。
庞倍惊讶地看看朱理,现出十分担心的神色。
他和朱理受到的是最严格的礼仪教育,自幼就被教导无论何时都要在人前维持君子的庄重。所谓君子风度,是即使受了重伤流血不止,也绝不会发出一声呻吟或是哀求。
“你受伤了?”庞倍急忙问,他再一想,“中毒了?”
朱理连连摇头,“不是。”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恐怕不太寻常,但要让他对庞倍说出自己被女王不知不觉下了催~qíng的药,此时正在竭力忍受,那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
所以,他喘口气说,“宴会的酒我喝不惯,这会儿有些头痛。”
庞倍虽然明知不是这样,但还是“嗯”一声,说,“甘蔗酒后劲确实很足。”
他说完,正要回过头,却突然又看向朱理,有点疑惑,“你……你身上染了什么香?”
朱理看向自己的衣袖,这才大致猜到女王是什么时候动了手脚,她扑向他向他哀求说瞬凝会害她的时候把她涂在身上的香膏涂在了他衣袖上。这香膏的香气和此前她为他们上的香茶气味相似,所以难以察觉。至于她何时涂的香膏,大概是在补妆的时候吧?
可是,这种挥发xing的药膏,为什么会药效如此持久?
他疑惑了一会儿,再看向庞倍。
庞倍正望着湖面,不知在想什么,像是在发呆,神qíng寂寥而向往。
朱理心中一惊,难道庞倍不知什么时候也中了迷香?他急忙出声叫他,“庞倍?”
“嗯?”庞倍回过神,笑得有些勉qiáng,“我们什么时候回苏芳?”
“尽快吧。”朱理想了想,“还要有一场官方的仪式,除此之外,可能还要再处理些别的事qíng。”
小船这时回到了宴会厅旁的石阶,稳稳停住,庞倍和朱理走下船,留在宴席的两位王夫殷勤迎接,将他们送回席,朱理走进他和希礼的帐幕,希礼和他一对视就知道他不舒服,赶快迎上来,朱理皱着眉,对他说,“安排人送我回去。立刻。”
希礼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朱理脸红了又红,但对希礼又不像对着庞倍了,就说,“我没事,就是想赶快洗个澡。女王刚才扑到我身上又蹭又摸的。”
希礼闷笑一声,想起艾丽小天使曾建议让他留下当王夫,没想到女王胃口更大,人家想要的是朱理。
不过,他不敢真的笑出来,朱理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希礼急忙令人找了当值的康德等人,安排朱理先回行馆。
朱理要离席时,图鲁斯等人和曲元的一众大臣、女王的两个王夫才乘船过来,但瞬凝和女王却没回来,据说要等一会儿才回来。
朱理走在连接宴会厅的桥上,看着湖面上倒映的星光,忽然想起刚才和庞倍一同乘船时他发呆的样子。
也许,他们两人,那时所想的是同一个人。
星光璀璨,月色皎然,悠扬婉转的乐声隔着水面飘忽传来。
湖的另一边,容和殿中。
瞬凝走进会客厅,女王仍坐在地上,她被朱理摔得很疼,不仅是腰臀很疼,腿也很疼。
当然,最疼的还是自尊。
失败了。
不过,她不后悔,也不应该觉得羞耻。
她随手捡起一粒散落在地上的珍珠,放在手指间当弹珠,去打地毯上另一粒珍珠,她准头极差,打了几次都未打中那粒珠子。
瞬凝走进来,在她不远处坐下,也拿起一粒珍珠当弹珠去打那粒珍珠。
那粒大如龙眼核的珍珠被瞬凝打中了,缓缓滚到地毯上一朵锦绣织就的花朵中心,停下。
女王抬头看他一眼,“你赢了。”
瞬凝把地上散落的珠子收拢在一起,像是有些疲倦地将鬓边垂落的黑发拢到耳后,“谛澜,我和你之间从来都没有输赢。”
“呵,”女王斜眸,脸上的挑衅意味越来越浓,“没有么?没有,为什么你回到王宫了?为什么你会在今天回来?为什么亲王知道你会回来?连容和殿外的侍卫都换人了,你还有颜面跟我说这种话?”
瞬凝垂着头不出声,半晌才说,“谛澜,我问你,我们有可以与帝国一战的军队么?没有,我们只有保护自己的护卫队,我们连苏兰托的叛军也打不过,不,不是打不过,是连一战之力都没有!在他们来的时候根我们本没有能力保护我们的臣民,只能仰人鼻息苟且求生。我们有足以供养一支像龙骑机兵队一样的资源和人才么?也没有。我们有的,所能仰仗的,不过是地利,要从苏兰托去帝国,曲元是咽喉要地。可是,即使是这个优势,也正在逐渐减弱,帝国已经获得了自由商人的空间折叠通道技术,一旦他们在适当的星球架设通道,再驻兵把守,我想,他们会算一笔账,如果安抚我们所需要付出的资源远超过维护空间折叠通道的资源,我们会被舍弃。我们的人民,会为了更加稳定、繁荣的生活,也会舍弃我们,在今天,整个曲元还有几个人真的相信神子是神在地上的使者呢?你告诉我。”
瞬凝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一样敲在她心里,又像一个接一个的耳光,打在她脸上,谛澜的胸脯急促起伏着,她的脸涨红了之后又变得苍白,她的红唇颤抖着,“你说的没错!可是我不过是在做一个王应该做的事qíng!作为曲元的王,我难道不应该想尽方法把王权收回么?我难道不应该尽一切所能为曲元挣得更多、更长久的福祉么?瞬凝,你把持朝政太久了!你早就该把王权还给我了!我已经长大了!我早就不是那个藏在你身后哭的孩子了,你看不到么?你为什么不能让我做我该做的事qíng?”
瞬凝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她,轻声说,“不错,你是长大了。可是,谛澜,一只鸽子长得再大,也只是鸽子,一旦它有了想要和鹰隼一同飞翔的野心,那么,谁都保护不了它。你难道以为,用小聪明,小手段,能够糊弄住鹰隼?惹恼了帝国的亲王,你认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派人找到我的时候说,他不想再làng费时间羁留在世嘉,让我尽快回宫辅政,然后就有了今晚的这一切。他根本都没有亲自见我,明白了么?今晚的宫变,如果不是我,也许会是别人。如果是别人,也许此刻你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如果你继续执拗,不听劝告,想要获得更大的权力,你就会为自己招致灾难,我回来,是不想看到你那样!还有,我难道没有试着把权柄还给你么?可你做了什么?”
谛澜深深吸气,恶狠狠瞪着瞬凝,她先是浑身发颤,然后,她又冷笑,“这么说来,你回宫,是为了挽救我啊?你之前被幽禁,并不是因为我从你手中夺回了权力,而是,你自愿还给我的?”
瞬凝沉默一会儿,叹息,“你这样说,也未尝不可。”
他停顿一下又说,“刚才,你孤注一掷,竟然对亲王用了苏合香,结果呢?他丝毫没有动心。你还不明白么?”
谛澜捏一粒珠子,对着幽暗的灯光下欣赏珠子的珠光,“那又怎么样呢?我的权柄,我的臣民,我的领土,我的身体,甚至我的血脉子女,全都是我作为王可以动用的工具,在必要时动用,这不是你教我的么?我是失败了,可我并不后悔。”她说着,高高仰起头,倔qiáng地看着瞬凝。
瞬凝摇一摇头,坐近一点,伸出手,像安抚幼童那样抚摸她的头顶,“谛澜,亲王走得很急,他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这是因为他还处于震怒和尴尬之中,并不是他不想追究。等到他冷静下来,他就会想起,你——他选择的、扶植的、预备替他和帝国在曲元行使权力的人,竟然趁他不备时,在你的宫殿里,背叛了他的信任。”
“亲王身边不乏人才,他很快会查出来他是怎么中了苏合香的——没错,是因为你在所有赴宴宾客的酒里都加了朱角这味药材,只有服食了朱角的人,再闻到苏合香,才会难以克制yù望。苏合香虽然罕见,真正懂得如何使用苏合香的人更是死得只剩我们几个了,但我想,只要亲王一定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
“然后——”瞬凝叹息,他用双手托起谛澜jīng致的小脸,看着她,悲叹道,“然后,他就会惩罚你。他是比你大不了几岁,但他却是位远比你理智的政治家,他不会觉得你是出于倾慕、热qíng才这么做,他只会把这当成一场针对他的,有预谋地策划和谋害。”
谛澜听到这里,轻轻抖了一下,漂亮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恐惧,可是她转瞬之间又恨恨看着他,“你在我上香茶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我要用苏合香了吧?可你却由着我去?在我要和亲王私下会谈时你也同意了——你是为了陷害我,对吧?你预见了我会失败,亲王会震怒,会惩罚我,哼,你真是jian诈啊瞬凝,你现在说这些,是为了向我卖好?还是为了让我担惊受怕?”
瞬凝叹口气,摇摇头,语气无奈而惨淡,“谛澜,朱角无色无味,放在烈酒里谁能尝得出来?你幼年时我们一起学习香道,善见香师说过,苏合香的香xing如水,什么是水xing?水放在茶中就是茶味,放在酒中就是酒味。你把苏合香和东鼎云雾茶放在一起,又有谁能闻得出来?酒我也喝了,茶我也喝了,可我只是看到亲王殿下离开时的样子不对劲,才猜到你竟然做出了这么大胆的事。谛澜,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我是否在刚才眼睁睁看着让你先吃亏再向你卖好——你还不明白么?你,我,我们是绑在一起的,我们现在该担心的,是怎么平复亲王殿下的怒意。另立新王,对他来说只是要耗费多些时间,并不是办不到,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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