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的!是的!是艾力克斯!只可能是他!只有他能在那个时候接近马厩……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想明白了?储君和皇位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但是,还是有许多事,是皇帝才能做的!”
庞倍绕到了朱理身后,在他背后轻轻提醒他,“如果不是这样,艾力克斯的雄图伟业何时才能开始?等二十年后老皇帝老死在皇座上么?等到帝国的属地、偏远的行省都像苏兰托这样闹着要重新独立之后么?等那些凭着家族势力当上执政官的窝囊废们一个接一个逃回帝都之后么?休养生息,积累国库的财富,先皇陛下已经做了几十年这样的事了,还要以这为借口继续下去多久呢?多盖几个歌剧院,多建些图书馆和大学在那些行省就会教化他们忠君守法,老老实实地当帝国的子民?朱理,你相信么?你来到了苏兰托,你亲眼见到了苏芳和世嘉是怎么样的,它们的旧贵又是怎么想的,你还会继续相信先皇的想法么?”
庞倍又从朱理身后走到了他身前,他审视着朱理脸上表qíng,由于种种太过复杂的心绪,他一贯平静的表qíng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的右眼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声音却依然平静而温和,“是的,你不会。我和艾力克斯也不会。你其实是认同我们的做法的,但你的胆魄不够,所以,艾力克斯并没有让你也当同谋,他选择了我。现在,好好想想我刚才的话吧,艾力克斯和我,究竟谁更冷血?他毕竟叫了先皇陛下那么多年的父亲呢,可同样的事,我做了,就是冷血狡诈卑鄙,他做了,似乎就堪当睿智冷静之类的评语了。”
庞倍再次靠近朱理,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鼻尖,轻声说,“你以为,艾力克斯深深信任你,才派你来苏兰托?你以为,他对你这位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毫无戒心?你自己也不能说服自己相信吧?你上一次称他为‘哥哥’——是多久之前的事?你以为,为什么,他会放心地让我陪着你来?”
他轻语之后,后退几步,和朱理拉开距离,“朱理,承认吧,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们的命运是一早注定的。”
朱理紧紧攥着拳头,痛苦么?震惊么?的确有。但是并不qiáng烈。许多积累已久但不愿细想的疑团一下子被撕扯了出来,骤然爆炸,灰烬硝烟落定之后,现在他心中只有一团焦灼炽热的火。
这团烈火在他心中燃烧,可他的面容却越来越宁静,他嗤笑一声看着庞倍,“不要再自欺的人是你啊,庞倍,你到现在还不敢大胆地说出来么?什么命运?什么不公?这些根本就是借口,无法遏制的野心,让你做出了叛国的举动!或者,我该说,是嫉妒,让你做出了这些事的?”
庞倍闻言,静静和朱理对视着,他那双和朱理长得极为相似的蓝紫色眼睛离像是有幽幽燃烧的紫色火苗,他轻轻舒了口气,“嫉妒?野心?确实。我从来不否认。但是,叛国?恐怕……这罪名倒未见得会被坐实。朱理,你也许不能相信,但是,你死之后,我会被当作英雄,我不仅会受到愚蠢的百姓们的爱戴,还会也受到狡猾jīng明但冷血的艾力克斯的封赏,我会取代你,成为苏兰托的执政官,而你,将在惋惜中被人遗忘。”
“叛军是你引来的吧?你这种引láng入室的叛国者会被当作英雄?”朱理怒极反笑。苏芳遇袭的时机如此之巧,只可能是庞倍安排的,甚至默许的,不然,敌机在接近苏芳之前就会被击落。
庞倍淡然一笑,“是啊,可书写历史的,永远是胜利者。我只需要找个替罪羊,比如,特乐宾女大公,给她按上些通敌的罪名和证据,再处理好希礼、薇露等人,啊,不如就让他们和你一同殉职,之后再由我收拾残局,一举击杀那些苏兰托叛军,怎么不可能呢?苏芳的人民会记得什么?他们只会记得,那些声称要解放祖国,解放他们的抵抗军在苏芳纵火、破坏,那些加入叛军的乌合之众在趁机抢劫欺凌他们,而挽救他们的,只有帝国军,经此一役,再也不会有人相信抵抗军了,再也不会有人反抗我们,他们会把我们当作他们的救主。”
庞倍的语气理智而平静,还隐含着淡淡的充满向往的欢喜,就像是在向朱理宣讲一个美好的愿景,而非在讨论他的死亡,“这不是很好么?朱理,你的许多理念是我赞同的,也是艾力克斯想要在苏兰托施行的,但却是元老院那帮迂腐的人绝不赞同的。你死之后,为了不使好不容易才握到手中的苏兰托政权重新落入元老院那帮人的手里,为了维持他会选择支持我,事实上,他暂时也只能依靠我治理苏兰托——说不定,他当初派我和你一起来苏兰托的时候,就在心中想象过今日的qíng形呢,而我,我会把你所试行的一切政令继续下去。苏芳的人民会怀念你,也许,我该在被叛军烧毁的执政官官邸旧址为你塑一座铜像……”
他停顿一下,脸上露出恬淡的笑容,“再接下来,我在回帝都述职的时候,康德,或者柳津,突然间刺杀了尚未成婚也没有子嗣的皇帝陛下!说起来真是不幸,就在陛下被刺之前不久,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你,还有第二顺位继承人——安德鲁亲王,都不幸在苏芳死去了,乔治老皇叔已经快要老死了,而博若彻斯特家从没有出过女王……当然,这期间肯定会有很多纷争,很多不成功的yīn谋,但最终,元老院的人们只能选择我,这个先皇的私生子,有着蒙巴顿家族血统的私生子,成为维元帝国的皇帝。你觉得,这剧本如何?”
朱理此时反而不再有怒气了,他仔细想了想,认真地说,“确实可行。看来,安德鲁亲王也是你引来的?”当时在亲王的战舰上还没有来得及细想,现再一回想,安德鲁亲王确实言语间暗示过庞倍曾经到过他的船上。
庞倍微微颔首,“没错。这一切,还要感谢艾丽。如果不是她,我的计划不可能实现得这么完美,哦不,应该说,我根本想不到我的计划可以提前实现。”
提到艾丽,庞倍从胸腔深处缓缓呼了一口气,他叹着气笑了,“你大概不会相信,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曾经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间疯了。”
第200章王对王
庞倍的眼睛微眯了一下,“她当时的样子……绝对称不上可爱,她满脸血污,脸上旧伤上有新伤,她身上……”
“唉,她身上……散发恶臭,可是,我竟然对这样一个形容可怕的女孩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这如果不是疯了,就是中了巫毒了吧?”
说到这里,庞倍看着朱理,脸上露出略微尴尬但又好笑的神qíng,这样子,如果让第三人看来,就像两个年轻兄弟在聊自己遇到的某位女孩子一样,轻松而亲切。
朱理皱了下眉,他实在难以想象艾丽身上会散发恶臭。
但他第一次见到艾丽的时候,她确实也和他常看到的那些美丽优雅的帝都小姐们毫无相似之处。那时的她顶着一头被汗水黏湿的凌乱短发,穿的是角斗士的皮甲,脸上涂着红色的油彩,像是血流披面后被胡乱擦了擦,可是,当他看到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当她张开饱满的双唇急促地喘着气,双颊红晕,他却心摇神驰,像是心脏中某一部分一直只负责收缩舒张的肌ròu突然活了过来,并且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而且只有那一个意识,它继续行使着心脏肌ròu应尽的职能,可它也不断叫嚣着,跳跃着,鼓动着,催促着——
听一听你自己的心跳吧,你的心在说什么……
这世界有那么多的颜色,有那么多的光辉,可是,在这一瞬间,所有的颜色都黯然失色,全都变成了深深浅浅的灰色,只有她——
全部的色彩和光辉都聚集在了她那双眼睛里!
倘若庞倍第一次见到艾丽时她真如他所说的那个样子,而庞倍心旌摇动的qíng形和自己当日相似,那确实是诡异到无法想象的qíng形。
庞倍一贯平静的语调此时暗含一丝微弱的怅惘,“她当时受了点伤,于是我让军医给她治疗,她极度劳累还受了qiáng烈的jīng神刺激,当她睡着之后,我让军医抽了些她的血液,派人送去帝都分析。”
他正说着,忽然停下来,然后用一种朱理难以理解的眼神望着他,“朱理——你……大概不会相信,我曾经笃定地认为,我的父亲,并非先皇。”
朱理听到庞倍这句突然冒出的话,很是惊讶,他嘴唇动了动,还是问,“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他苦笑一下,“你一定还记得吧,我小时候,有段时间非常嫉妒你和嘉儿。尤其是嘉儿……现在想想,她何其无辜,唉,我……我从没怀疑过你不是父亲的儿子。”
庞倍怅然一笑,“是啊,所有人都相信,只有我不信。”
他停了几秒钟才继续说,“我十四岁生日的那天……你知道的,我的生日的这一天,帝都年年都将举行盛大的宫廷宴会,还有游行和焰火……所有人都忙个不停。所以,除了母亲和嘉儿,并没什么人会专门在这一天为我庆祝……那一年,宫中的宴会结束后,他——就像从前的每一年,他悄悄到我母亲的宅邸为我庆祝生日,我在那不久前正式成为庞塔斯大师的入室弟子,正是对剑术迷恋痴狂的时候,我想要一对大师所造的双刀,祖父和母亲也在为我寻找,可我没想到……他送给我了一对jú霜斋大师笼雪渊所打的唐刀做生日礼物,他还告诉我,在很久之前,在我拿起第一把木剑的时候,他就亲自写信给笼雪渊大师,请求他为我打造一对双刀,我高兴极了,失声喊了一句‘谢谢父亲’……”庞倍说到这里,垂下眼皮,嘴角弯起一个略带嘲意的微小弧度,“你大概想像不到他当时的表qíng……”
朱理静静望着庞倍,听到他说,“羞愧。然后是恐惧。这就是他听到我叫他父亲时的表qíng。”
庞倍抬眸,眼神如深渊,“这是我第一次,当面叫他父亲。”
朱理默然。他心想,如果是这样,那么庞倍怀疑自己的生父究竟是谁,也就qíng有可原了。
就像安德鲁亲王所说,他们的父亲绝非一个真正有责任感的男人。他的四个孩子,朱理,艾力克斯,嘉儿,庞倍,无论是谁,在幼年的时候都会因这个父亲而痛苦、嫉妒、彷徨过。
可是,这世间有很多人的身世凄惨远超过他们,但也未见得这些人每个都会犯下叛国重罪。
52书库推荐浏览: 浴火小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