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弗不知该说什么,他想了想,“莱特那边,你觉得他会就这样不管艾丽了么?我不能放任你和她在一起,可我也不想让艾丽死或者受到更多伤害。我只告诉了莱特我认为哪些星球是你们可能居住的,但是现在,我没自信说他不知道我们究竟在哪里。”莱特很可能在他的船上偷偷放置了追踪定位装置。
雷安冷冷一笑,“他不会的。只有我还活着,他就不会轻易去动艾丽。”
塞弗眼眸一暗,不再说话。
飞船起飞,盘旋,升起,加速,把这颗弥漫着红棕色沙尘的星球抛在身后。
在脱离这颗星球的引力那一刻,赛弗看到雷安闭紧双眼,似乎在忍受极端的不适。
艾丽低头,舷窗外响起一阵闷闷轰隆声,她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小块地板,浅红色,白色花朵图案,雷安说这上面铺的地毯是一种动物的绒毛所纺的线织成的材料,这世界突然沉在了水底,任何声音都听起来很遥远。
隔了一会儿,她终于意识到那种闷闷的轰隆声是什么声音。
她听到的,是飞船起飞时引擎喷发的热làng激起砂砾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飞船升空时和空气摩擦的声音。
有一瞬间,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疑惑、震惊又愤怒。
终于,她意识到那声音所宣布的是何等残忍的事实。
之后,她听到另一种声音,急促的,忍耐的,疼痛的,呼吸声。
她张开嘴巴才能吸气,很快尝到一种咸咸涩涩的味道,那是她的眼泪。
她猛地站起来,趴在隔离门上那小小的窗口仰望天空。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
因为我是个人造人。
因为我是个人造人。
因为,我是个,人造人。
啊……雷安。
雷安。
恍惚中,她好像听见一个充满疼痛的哭叫声。这声音十分陌生。她记得自己右手被海盗钉在桌上也凄厉的哭喊过,可是和现在她听到的声音完全不一样,这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还有,绝望。
她尖声痛哭着,毫无目的在飞船里转着圈,胸口像是有一团火,那团火让她的心重新炙痛,那颗心在烈火里惨叫翻滚,烧得焦黑,流出鲜血,最后,终于,鲜血也烧成灰烬。
把她捏成一团不让她散架的那股力气突然消失了,艾丽跪倒在地毯上,把身体蜷曲起来,她无声流泪,泪水渗进地毯的绒线里,把浅红色变成绛红色。她闭上眼睛,手指抓着地毯,抠得指尖发痛。
既然我的本质与一架机器无异,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痛苦呢?造我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啊?我只是一架机器啊,为什么还要让我有感qíng呢?
不,不,按照赛弗医生的说法,我所有的并非感qíng,而是一种认知程序。
为什么?
为什么。
第53章52.51.50.1
这颗小行星是棕红色的。像gān涸许久的血一样的颜色。
被深红色沙尘笼罩的天空下,一个近四米高的机器人正在战舰残骸堆成的山谷间踽踽独行。
时速八十公里以上的烈风,卷起带着锈蚀的深红色沙尘不断拍打在机器人斑驳不一的金属肢体上和它胸腹部座驾舱上。它身上几乎找不出两块相同的外壳,像是被完全打碎又重新拼凑起来的一样。
大机器人左手拖拽着一个闪动着微弱红光的机器,右手将一把长约两米经过多次改装的镭光鎗,它一边走,一边将被疾风chuī来,挡在道路中间的残骸碎片轻轻踢到一边。
大机器人走到一架可容纳两三百名战士的中型战舰残骸边上,将左手拖拽的机器放在地上,抓住舱门把手一拉,沉重的舱门被打开了,它重新拾起放在地上的机器,弯腰钻进去,行动轻巧伶俐。
在它钻进这艘战舰之后,这颗星球似乎又沉寂了下来,毫无生机。
突然,战舰残破的驾驶舱舷窗突然透出了白光,接着,这沉睡了几十年的战舰体内发出闷闷的嗡鸣,它身上堆积了许久的红色沙尘簌簌抖落,引擎口也再次发出轰鸣。
像是巨shòu从休眠中醒来,又像是它在垂死挣扎,残破的战舰居然缓缓升起,升到了距离地面十余米的高度后,缓缓向西而行。
这头沉睡已久的巨shòu颤抖着,一路上抖落着身上的沙尘,还有不少看不出原本面目和用途的部件、家具、物品不断从外壳的碎fèng里掉出来摔在地上或是别的战舰残骸上。
最终,这头从死亡沉睡中被唤醒的老家伙降落在几排排得整整齐齐的战舰残骸边上,驾驶者在着陆之后还小心地调整了它的停放位置,让它和另一艘同等型号的战舰紧紧靠在了一起。
老战舰的引擎和动力系统停止了残喘般的颤抖闷哼后,舱门打开,高大的机器人跳了出来,一手扛枪,一手拖着已经失去红色信号灯亮光的机器,走进居中的一座战舰残骸中。
关闭隔离门之后,大机器人胸腔的座驾舱“啪”一声从中间向上下分裂弹开,艾丽从里面跳了出来。
她摘掉自己的头盔,拍了拍大机器人的右臂,“泰坦,去巡逻吧,谢谢你。”
大机器人的胸腔和四肢发出轻微的吱吱声,收缩变短,几秒钟后,身高只有两米了,它的鎗也换了一把比较小的,静悄悄走开了。
雷安曾经说过,她的生活不叫活着,叫呼吸。
艾丽觉得他没说错。
那天,他离开之后,她躺在地上,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疲倦。
白天,她看着舷窗上红色的沙尘翻滚堆积又被风chuī走,晚上,她从天窗仰望着星空。
这样过了几天之后,艾丽终于开始重新“呼吸”了。
不“呼吸”不行啊,这星球上已经不止她一个生命了。
那种在雷安离开之前刚刚破壳而出的小jī啾啾啾叫着到处走动,轻轻啄她的手指和头发。
她不分昼夜不知疲倦的工作,就仿佛她真的像赛弗医生说的那样,她生下来唯一的使命就是把这个星球从一个垃圾场变回一个适合人类生存的行星。
少了一个吃饭的人,突然间多出很多球藻。
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什么是能够被làng费的。艾丽把多出来的球藻全都种上了。很快,在大战舰的残骸里分隔出了一间自我循环氧气和能量的小型温室。
她不再外出,就只留在大战舰的残骸里扩建温室,饿了就随手拿一个球藻吃掉,累了就随地躺下睡一会儿,醒来再继续工作。
雷安离开的两个月以后,艾丽建成了第二间能够自动循环能源的温室,由球藻制造出的氧气、热量和清水被自动收集,以用于繁殖更多的球藻。
又过了三个月,这艘战舰里的所有温室都已经连通,建成了一个前所未有巨大的农场,从舰桥上俯瞰的话,一个个分隔开但又相互连通的温室看起来已经有点像她设想的“城市”雏形了。
只可惜,这个“城市”并没有居民。
在整艘战舰内部都实现了自动收获和播种后,艾丽带着工具移居到比邻的一艘大型战舰里,重复第一个“城市”的建设步骤,修修补补,种植球藻。
球藻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后,其繁殖速度会以几何级数增长,再加上艾丽不分日夜的工作,半年之后,两艘战舰残骸内的农场表面积已将近五十平方公里,内部种满了产生热能和清水,制造适合呼吸的空气的球藻,球藻的种植和能源块的收集全部自动化。
也许用不着两百多年就能有第一块绿洲了呢,雷安。
艾丽站在战舰内的指挥塔最高处这么想。
尽管不愿意去想雷安走了之后都在做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她今后会不会再见到他,但是艾丽知道雷安已经成为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标志,她现在计算时间,总是用雷安离开之后的第几个月来计算。
就像傻瓜原始人第一次看到cháo水然后开始计算日子,最终搞出来历法一样。
唉,我是傻瓜啊。
艾丽站在战舰残骸的制高点向下俯瞰,一间间相对密闭又由管道互相连通的温室大小不一但排列得错落有致,温室的四面墙和天花板上是一排排方形的培养管道,里面放着各种散发热量、制造氧气和清水的球藻,这场面不可不谓壮观。
作为一手创造出这壮观场面的人,艾丽努力想要像从前那样豪qíng万丈的说出“我成为掌控这个星系能源的霸主的日子指日可待了!”,然而,她喃喃了几次,每次句子都没说完就中断了。
不仅是因为她找不到从前豪qíng万丈的感觉,更因为艾丽听到自己的声音,觉得很陌生。
艾丽愣怔一下,意识到这是自己几个月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她清清嗓子想要再尝试一次表演霸主的气势时,豪言还未说完,一只jī咕咕叫着从舰桥一端飞到她头顶上落下,然后毫不客气地拉了泡热乎乎的稀屎在她背上。
艾丽无奈叹息,终于放弃。她抓住jī的两只爪子把它扔下舰桥,jī滑翔了几秒钟扑腾着翅膀飞得更高了,几根沾着jī屎的jī毛也落到了她头顶。
这种生物真是越大越不可爱。
今晚就把它抓来吃掉。这次一定吃掉。
艾丽拂掉头上的jī毛走下舰桥。
这就是雷安离开那天孵出的小jī。
这个不管她走到哪里都跟着她的小东西,取代雷安成为这星球除了她之外的生物。就算是为了它,她怎么都得挣扎着活下去。
这只小jī在出壳的最初一个月一直被艾丽装在一个布袋里挂在胸前寸步不离带在身边,没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只jī才总是一看到她就飞扑过来,一激动就在她身上拉屎。
后来那些jī蛋和龙角蜥蜴的蛋陆续孵出了一些,有了比较,这只jī就没那么受宠了。
艾丽不得不同意朵拉尔星那位大婶的看法。和会自己用砂子做巢还把巢xué分为育儿区游戏区睡觉区便便区的龙角蜥蜴比,jī真是种不讲卫生的生物。
尤其是在b612诞生的这批jī。不知道是在宇宙中旅行的时候受了辐she产生了变异,还是b612星球的重力环境造成的影响,或者当初她受骗了,买的蛋根本就不是驯化的家jī的蛋,它们粗鲁,蠢笨,总是扑腾着以丑陋笨拙的飞行姿势执着的想要飞到目力所及范围内最高的地方。温室的外壳上,管道上,舰桥上……所有它们能飞到的地方,只要它们可以放上去,所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在上面拉泡屎。
可恶啊……又不是狗……
她喂它们清水和烘gān的球藻碎,把它们从暖箱里养到两个月大,然后开辟出一块种着各种球藻的空间给它们,让它们自由在温室内部散步,还专门堆了一堆砂子给它们,可是它们是怎么报答她的?除了用爪子刨开的暖棚就是jī屎。jī屎!更多的jī屎!到现在一粒蛋都没下给她!数量也完全没有增长。而龙角蜥蜴们都已经成立三个不同的家族还争地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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