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_大风刮过【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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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小六最不耐烦人问他顾小幺呢,偏偏新近两个人接生计总接在一处,胡乱回了一句:「不知道,可能揣着钱去找王瞎子家那个弹弦子的小丫头了吧。」

  顾小幺到唱弦子的王瞎子家走动,去看他闺女二丫不是一天两天了。王瞎子还就这件事qíng找刘铁嘴认真地合计过:「你徒弟小幺快二十,我家二丫也十七了,不如就趁着把事qíng办了,小幺识字,我瞎子还有点余钱,盘点货摆个摊儿小俩口过日子多好。」

  刘铁嘴一向与街坊和睦,头一次硬了一回:「不成。」王瞎子被堵个没趣。

  刘铁嘴把王瞎子堵回去也后悔过,再怎么做主,总也要问问小幺自个儿的意思。程小六看刘铁嘴唏嘘叹气的模样偷着乐,顾小幺喜欢的其实不是二丫,他知道。

  顾小幺是看二丫在街上被làngdàng的地痞调戏才常去帮她的忙。本来程小六想出手的,但是第一次被顾小幺抢在前头。连顾小幺都能摆平的小角色程小六不屑出手,让他去充个大头。

  等顾小幺回家,程小六正在院里打水,故意扬头向他道:「偷偷摸摸回来,看二丫去了吧?刘先生正想要不要帮你跟王瞎子提亲哩。」灯影下顾小幺的面皮果然依稀泛红,装没听见向屋里去。程小六哈哈笑:「进屋偷着看粉红的--」顾小幺一个箭步窜过来,抡拳头向他肚子招呼。程小六闪身躲过去,左眼眨了一眨,「方才什么都没说。」顾小幺被戳到心头的秘密处,也不同程小六多纠缠,转身进屋,程小六再龇起牙笑了笑。

  顾小幺想的人,是那个粉红帕子的主儿。头几年前程小六就偷看过他从怀里掏出来看,脏了拿水偷偷摸摸地洗,粉红色的都快洗成白的。帕子打哪里来的程小六不知道,只晓得顾小幺有时候藏在怀里,有时候塞在枕头底下,跑不出这两个地方,还常偷偷放在鼻子底下蹭。于是程小六就常趁他不在的时候从他枕头底下摸出来擦桌子。擦了几回,也不知道是不是顾小幺闻出了味道不对,找他打了一架。程小六按江湖规矩,手帕的事qíng从此不对外人提。

  本来也没打算对外人提,只要能时常拿来掂掂顾小幺就够本了。

  程小六剔剔牙齿,心满意足地想。

  刘铁嘴与宋诸葛此时正在踌躇一件大事,一件他二位这辈子做的最了不得的大事。

  宋诸葛又替这件大事卜了一卦,上上签,最土的四个字:「心想事成」。

  宋诸葛算了半辈子命,数这次灵验。十来天后,皇城里躺在病榻上的万岁下了一道圣旨,朝廷急待用人,拟开恩科,恩科诏附了最要紧的一条:凡京城人氏,捐资重修西奉门达一百万钱以上者,赐贡学出身,特许直入国试。

  读书人一辈子一定要去考次科举,这就像良家妇女一定要嫁个相公一样,是条举世公认的规矩。

  二月十八的晚上,刘铁嘴把顾小幺和程小六叫到堂屋,郑重地从怀中摸出两卷帛书:「三月初一,拿着各自贡士锦去宫城前门楼大街进士科入试名籍处应领试帖。」

  程小六与顾小幺平生头一回面面相觑,各接过一卷帛书展开,再各自一眼看到五个大字「贡学生顾况」、「贡学生程适」。程小六的脑子快,拍下帛书:「先生,你去捐钱了!?」

  刘铁嘴捋胡子,点头,微笑:「宋老说的好,一切皆天意。当年那箱金条刚巧够你二人各人一张帛书,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顾小幺与程小六觉得胸口血淋淋被挖下一块ròu去。

  钱啊,这辈子只见过一回的金条,摸还没亲手摸过,眼不眨成了人家的。

  顾小幺道:「先生,这两张贡学生帛书又不能拿去当官卖钱,五月恩科开考,临时读书来不及。十年寒窗的尚且考不上进士,何况我这样的。钱不是打水漂了么?」

  刘铁嘴皱起眉毛:「胡说!什么打水漂了!钱是死的,若能换来你两个一世的功名那才是活处。既然有这个机缘便去试试,真考不上也是天意。读书人一世总要考回功名,才不枉做圣人门生。」

  顾小幺与程小六都晓得刘铁嘴凡事好说话,惟独在「科举」两个字上不松嘴,都不敢与他顶,把心疼在肚里憋着,刘铁嘴道:「今儿晚上早些睡,从明日起,把书拿出来重新温习,再做几篇文章顺顺手。」

  顾小幺跟程小六嘴上应着,悻悻地去睡了。

  半夜,程小六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越想越心疼,越想越犯堵,爬起来到院里透一口小气。钻出屋门,正看见顾小幺蹲在井沿旁边。程小六心中正堵,找不到可说的人,对着顾小幺搭了一句话:「可惜啊!」

  顾小幺觑眼看看他,终于也没忍住长叹道:「心疼!」程小六也在井沿旁蹲下,胳膊撞撞顾小幺:「嗳,那盒金条你摸过没?」

  顾小幺说:「没有,只看过一回。」两个人又各不吭声,闷头并排蹲着,到半夜。

  第二天,顾小幺趁刘铁嘴出门做生意的工夫到街上逛悠,满大街到处在议论捐钱的事qíng。人都说:「谁也jīng不过万岁爷爷,哄着那些阔佬们出血呢。贡学生出身不能做官也不能换钱,一个gān巴虚名。能参加国试的早在各省报来的举人堆里了,让进去考也是压箱底给才子老爷们做垫脚砖的。」听得顾小幺越发郁闷。

  郁闷归郁闷,钱捐了讨不回来,东西给了退不回去。顾小幺与程小六没奈何把旮旯里的书找出来翻翻,刘铁嘴与宋诸葛说等试帖拿到就开讲应制文帖的体式。

  三月初一那天,半yīn半晴有些小风。

  程小六与顾小幺换上长衫,早早被赶出门去领应试帖,沿路程小六在小摊吃了一笼蒸饺,顾小幺喝了两碗豆腐脑。等蹭到前宫门,日头已经高挂在竿尖上。宫城外前门楼大街领帖的门楼被一层层人一顶顶轿子围个水泄不通。来来回回绕了三圈,愣没寻见可以钻进去的空档。

  程小六掂脚尖伸长脖子往里看,一个也在外围打转的书生对着前面挡路的轿子啐了一口,「捐银子入试的阔佬,有rǔ圣贤!」

  顾小幺与程小六听了也无所谓,横竖咱也不是阔佬。

  程小六索xing远远退在外围,看顾小幺团团乱转找空子钻,预备等他杀出一条fèng来跟着闪进去。看了半柱香的工夫,顾小幺还在外围打转。

  程小六左右瞧能不能寻个地方坐下歇歇脚,忽然斜眼看见领帖处对面门楼开着半扇窗户。

  程小六绕半个圈,寻到了门,原来这个门楼的门是向内的,门扇半开,两个穿浅蓝色官服的花白胡子老头正用胳膊支着头打瞌睡,面前长桌正中放着个红纸牌儿--入名领帖处。

  程小六乐了,敢qíng领试帖的地方有两个,因为这个门楼门向内没人瞧见,都跑到旁边去了。程小六喜孜孜地从怀里摸出帛书,在桌前躬身一揖:「学生是来入名领入试帖的。」话未落音,他身后有人道:「学生也是。」

  程小六略转过头瞄了一眼顾小幺,敢qíng这小子一直都留着神。

  两个打瞌睡的老官听见人声惊了一下,抬起眼皮上下又把两个人打量一通,慢吞吞从胳膊底下掏出一本簿子,程小六将帛书放在桌上,顾小幺也双手捧着帛书送到桌前。其中一个略胖些的老官拿起帛书展开,看了一眼程小六:「修城门捐资新领的贡学?」

  程小六道:「是。」

  顾小幺看那老官脸色,跟着问了一句:「能入试领帖吧?」

  老官道:「当然,皇上的圣旨一下,天下人都知道。只是两位怎么到这里来入名领帖?可别当这便就容易中了,其实也不容易。」

  顾小幺实话实说:「学生晓得不容易,更没敢存能中的心思。不过好歹圣上恩典,给了个入试的机会。只求入场见识下国试,别的不敢多想。」

  老官捻着须子眯眼看看顾小幺,微微笑道:「倒很谦逊,程适,顾况,哪个是你?」

  顾小幺躬身道:「学生顾况。」

  另一个老官点头,拿笔蘸墨在簿子上写了,抬头道:「有字无?」顾小幺毕恭毕敬地道:「表字景言。」老官一一记下,从桌下取出一叠入试帖,现填上贡学生顾况,递与顾小幺,jiāo代道:「文华门五月初八卯时入场,辰时封院开试,莫误了时辰。」

  程小六比顾小幺先来一步却被晾在一边,心中十分的不耐烦。两个老官又将贡帛还与顾小幺才来记他姓名表字,顾小幺早拿着东西出门去了。程小六gān巴巴地道:「姓程名适,表字则安。」老官写好入试帖,他一把接过,拿起桌上的贡锦一起往怀里一揣,胡乱作个揖大步出门。

  两个老官在背后摇头:「此生名字如此淡薄,怎的举止这般bào躁。」

  程小六揣着应试帖出门楼绕去大街,另一个领帖处人山人海围得比方才更密。程小六瞅到刚才那个唾轿子的书生还在外围打转,忍不住过去拍他肩膀:「兄台,那里也能领帖。」

  书生直着眼瞧他,摇头道:「那里的帖吾可不领。」程小六道:「这里领的帖香些?」那书生却不吭声也不再瞧他,怪不得人说书呆子书呆子,书念得多当真发傻,程小六摇头,偷笑了一声走了。

  刘铁嘴与宋诸葛今天没有出门做生意,专门在家等他两人的消息。顾小幺先到家,被刘铁嘴和宋诸葛前后围住,刘铁嘴拿过他的入试帖,两手颤抖打开,宋诸葛喃喃道:「二十几年了,入试帖的模样都变了。想当年是品红,如今改成石青色。」

  刘铁嘴两眼发直,金星乱冒,虽然握着入试帖,眼前只能瞧见入试与贡学生顾况几个字,其余的一个字也看不清,一个字也瞧不进去。正好这时候程小六回来,宋诸葛拿起他的入试帖,比刘铁嘴更甚,满篇只能瞧见「入试」与「程适」四个字,连贡学生都看着模糊。

  颤颤巍巍看了一会儿,刘铁嘴道:「收起来放严吧,莫翻烂弄坏了。」嘱咐程小六和顾小幺收好,又道:「应试的日子都记住了吧,我听说是五月初八文宣门。」程小六随口应道:「先生记的没错,五月初八文华门,卯时入场辰时开试。」

  宋诸葛点头道:「很是,时辰这东西当紧,一定要记牢。」

  领帖以后,程小六与顾小幺的日子越发难熬。白天宋诸葛和刘铁嘴出门做生意,将院门反锁,留他俩在房内安心背书。晚上回来,刘铁嘴与宋诸葛按日轮流讲一些应制文章体式规矩,再留个题目让他两人各做一篇文章,自己去睡觉。顾小幺与程小六安分过了五、六天,熬着红眼睛到三更都不得睡觉,邪火渐渐地熬上来。

  到了六、七日上,顾小幺终于熬不住了。上午刘铁嘴前脚锁门,后脚他就钻进被窝,尽qíng地睡了一觉。睡到快中午肚子饿了赶紧爬起来,宋诸葛中午会回来一趟,给他两人捎点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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