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韶挑眉道:“哦?”
洛章晟低声喃喃道:“她是皇宫之中的金枝玉叶,哪里是我这种人攀折得起的。”
秋韶浮起一抹沉思之色:“皇宫之中,金枝玉叶……”他望向廊外,像自言自语般道:“皇宫中,御花园中的白芍药,这个时节应该开得正好,倘若能折一枝供在桌上,对月赏花,应十分惬意……”话语之中,似有悠然向往之意。
洛章晟迷惘地抬头看他,无奈笑道:“可惜我今生还不知道能否有缘进皇宫,倘若有机会,我一定替你折一枝芍药回来。”
秋韶扶着扇子笑了笑。
等到天将黑透,洛章晟即将起身告辞时秋韶忽然道:“你到这宅院中来,已一月有余了吧。”
洛章晟乍听此话,有些讶然:“是。”
秋韶含笑道:“这些时日,你学画的进境甚大,此时已不怎么用得着我教了。”
洛章晟怔了怔,立刻道:“秋兄,你不会是嫌我聒噪,不肯让我过来了吧。就算不学画,我还能帮秋兄你整理庭院,或者陪你说说话,天长日久,只当解闷也行。”
秋韶却不答话,洛章晟蓦然觉得有些心慌,又道:“秋兄,秋韶,我这个人脸皮很厚,就算你不肯让我过来,我也会天天到这个宅子边蹲着。我其实有个绰号,叫鬼见愁,不那么容易甩得掉。”
秋韶像是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这么一说。”
洛章晟长舒一口气,站起身,秋韶仍拿着染香扇把玩:“这把扇子,今天就留着这里,你下次过来时再取走吧。”
洛章晟再怔了怔,看着秋韶在月色下有些朦胧的身影,忙点头道:“当然好。”
洛章晟拖着步子回到家中,刚绕进后门,就被家仆截住,说相爷找少爷半天了,正在书房中,让少爷一回府立刻过去。
老爹传唤一定没有好事,洛章晟一步三挪地到了书房,硬着头皮进门。果然,他爹一看到他,立刻胡子根根竖起,一拍桌子,大声斥责:“小畜生,成天在外东游西dàng,不务正业,居然彻夜不归!昨天一夜,今日一天,你去了哪里鬼混!”
洛章晟简洁地低声回道:“四处转转。”
洛左相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额上青筋bào跳,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之后,方才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小畜生你给我听着,平时你去哪里鬼混不要紧,从今晚起给我安分守己地呆在家里收拾齐整。明天进宫后,御宴之上,圣上面前,你胆敢再丢脸,老夫一定在祖宗牌位前把你的腿打断!”
洛章晟猛抬头,瞪大了眼:“御宴?”
作者:青伊笑2008-12-3108:31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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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老爹大人洛左相说,今天傍晚时分,宫中突然派人来相府传旨,曰皇上明日巳时在御花园内宴请新科三甲与一gān王公重臣子弟,命洛章晟进宫赴宴。因为无官职者不能进宫面圣,皇上还特意赐了个从九品的中书从应侍的小官衔给洛章晟。
洛左相激动地含着老泪颤抖着胡子说:“真是皇恩浩dàng啊——”继而再接再厉地叮嘱洛章晟在御宴上一定要好好表现,反复不断地恐吓他如果在御宴上丢脸就在祖宗牌位前打断他的胳膊腿或身上其他一切可以打断的部位。
洛章晟敷衍地听着,在心中嘀咕,皇上让自己和一些王公重臣家的年轻子弟陪新状元、新榜眼、新探花吃御宴,其实是有意拿这些人来衬托新科状元榜眼探花多么的年少有为,多么的才华横溢吧。唉,本来宋韵知等人就已经够chūn风得意chūn花烂漫了,居然还不放过像我等这样在秋风中萎顿的枯糙。
御宴设在御花园的万寿阁前,众人叩拜完圣上后入席。
洛章晟被安排在末席末尾,离皇帝老远,皇上似乎在与宋状元等人谈些什么,他也没留神去听去看,反而兴致勃勃地打量御花园中的景色。
他孩童时曾进过御花园,但当时的景致早忘得一gān二净,如今重新看来,觉得十分新奇,心中暗暗赞叹,到底是皇帝家的园子,一花一木乃至一根糙看起来都比一般的珍贵,而且似乎都大有讲究。
不远处的一块假山石下,有一丛雪白,洛章晟眯着眼睛望了望,不知那是否就是……
他身边坐的礼部尚书的公子忽然悄悄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洛章晟慌忙敛回神,听见上首的宋韵知正声音中含着笑意道:“……章晟兴许是见御花园中景致太好,一时走了神,请圣上莫怪。”
洛章晟方才知道刚才大概是皇上说了什么话自己没听到,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伏倒在地道:“微臣曾听闻,御花园中此时节有白芍药盛开,国色天香,今日蒙圣上隆恩得赴御宴,忍不住寻觅之,御前失仪,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上首远远飘来了一句圣音:“并非大错,无需惶恐。”
洛章晟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少顷之后,皇上出了一题,命在座的诸人各以chūn日景色为题,作画一幅,夺魁者可折御花园中的鲜花一枝。
洛章晟心道,果然,招自己这些人进宫,就是为了衬托宋状元等三人才学高远的。但,如果夺魁的话,可折鲜花一枝……洛章晟的目光忍不住又飘向假山石下的那丛白,不觉想起那晚秋韶有些寂寥的神qíng,他的胸中忽而油然起了一股奋发之意。
内侍们捧着纸砚笔墨与颜料,陈铺于一张张小几上,洛章晟站在最末的案几旁,抚平画纸,挽袖研磨。
跟着秋韶学了那么久的画,他还是只有梨花画得最好,他提笔沾墨,想起一首写梨花的旧诗,“闲洒阶边糙,轻随箔外风。huáng莺弄不足,衔入未央宫。”梨花最轻盈,最随意,闲洒入糙,轻随和风,斜勾一两枝花枝,随手点几点花瓣足矣,或者再添一只衔花而去的huáng莺,便是暖chūn之中,一处风景。
众人的画作完成后,都由内侍呈到皇帝面前,有皇帝御览,评定高低。
少顷之后,洛章晟远远地听见皇上开了御口:“众卿之画都甚好,各有千秋。但洛章晟所画的梨花图,似乎别有一番清淡之趣。”
洛章晟听见这几句,心中擂鼓一样狂跳起来,又听见皇上道:“这幅梨花图,画得花是花,枝是枝,除了花和花枝之外,居然还有一只鸟,也画得活灵活现,让朕甚是欣喜。且又迎合唐人诗中之意。虽与宋卿等人的画作相较,笔工仍嫌粗糙,但胜在纯朴别致。今日画作中,以这幅梨花图为胜吧。”
洛章晟几乎不能置信,直到身边的礼部尚书家公子又偷偷推了他一把,这才慌忙伏身谢恩。
只听见皇上又道:“洛卿既夺魁首,如若觉得一枝鲜花之赏简薄,朕也可以另赐你珍玩字画,或者金银封赏。”
洛章晟急忙叩首道:“多谢圣上,微臣只愿折一枝御花园中的白芍药足矣。”
洛章晟稀里糊涂以梨花图在御宴上夺魁,捧着白芍药回了家。洛左相像一棵开了花的老桃树,喜得直哆嗦,将白芍药供进了一只鎏金大花瓶中,洛章晟费了半天口舌,才哄得老头子松口,将白芍药捧进自己房中。
洛左相又教导儿子:“今天在御宴上,你虽然做得稍微像个样儿,但比之宋家的儿子,还是差了很多。从今之后要努力上进,不许再四处鬼混,蹉跎年华。明日乃祥王殿下的忌日,圣上下旨做场大法会,五台山的几位高僧也已到了,为父即刻就要进宫,待明日法会完毕方归,你自在家中,感念圣上恩德,发奋用功。”
洛章晟愕然抬头:“大法会?难道是超度亡魂的大法会?”
作者:青伊笑2008-12-3109:34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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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傍晚,最后一抹夕阳消失于天边时,洛章晟骑着一匹快马,狂奔出了城门。
那座白墙灰瓦的宅院依然静静隐在长糙老树之中,似乎不过是一幅画中的风景。
洛章晟在宅院门外翻身下马,推开院门,急冲了进去。
秋韶不在庭院中,不在回廊上,也不在厅堂里,洛章晟惶然地四处寻找,四处皆不见。秋韶似乎已经如同天际的那抹彤云一样,消散于苍穹中了。
回廊一角的矮桌上,那把染香扇静静地躺着。洛章晟走到桌前,将扇子拿起,蓦然回首时,忽然发现秋韶站在厅堂的门扇边,宽大的huáng色长衫袖角在徐风中微微拂动,一如洛章晟初次踏进这座宅院中的qíng形。
洛章晟走上前,将那枝白色的芍药送到秋韶面前,秋韶微微扬起嘴角:“这是御花园中的白芍药,你竟然真的折了来。”伸手接过,唇边的笑意更深,“实在是好花。”
洛章晟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你快走。”
秋韶扬眉,洛章晟咬了咬牙,接着道:“宫中已经下令,明天要做大法会,你快走!”
秋韶微笑道:“宫里做大法会,我为什么要走?”
洛章晟紧紧握着他的衣袖:“明天是祥王的忌日,请来了五台山的和尚,应该是做超度大法会。超度超度,说是超度,还不知道是超到哪里去!秋韶,你快走吧。我、我知道你是谁。”
秋韶微微眯起了眼:“哦,你以为,我是谁?”
洛章晟直直地望着他,道:“我以前并不相信有鬼,还曾想过这是无稽之谈,可是,那时你对我说,这把扇是你所画时,我就有些怀疑,待后来查证到一些细枝末节后,才终于不得不相信。秋韶,其实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是祥王。”
那时,他查到,这栋宅院本是祥王在京郊的别院,自从祥王被误杀后,十几年来一直荒废。祥王生前,最喜画扇面,画扇面时,最喜画桃花。
他于是明白了,为什么每次见秋韶时只能在下雨天或傍晚和晚上,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神色中总是有些寂寞,甚至提起有关皇宫的旧事时,神色总是有异。
洛章晟低声道:“本来,我得到了这枝芍药,想和你一起对月赏花,但已经不能了,你快些走。当年你被误杀,是先帝对你有所亏欠,才让你一直不能安心离去吧。你十几年来流连于此,是否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我会尽力帮你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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