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债_大风刮过【完结】(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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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和他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多久。总之庭院里的糙都枯huáng了,到处都是碍事的树叶。

  那天我又到院子里去消食,爬到了池塘边。哪料到一阵风chuī来,竟将我chuī到了池塘内。我一边划水一边向池沿挣扎,水中冒出一只鱼的血盆大口,将我忽地包住。

  一片漆黑。

  以后他桌子上的点心,不知会便宜哪个。

  我蹲在一根老树杈上,抖了抖我漆黑的毛。

  树下的那个书生还没有走,他掌心托着几块吃食的碎屑,想引我去他手上啄。我扑扇了一下我的翅膀,伸长脖子哑哑啼了一声。

  老子这么壮硕的身子骨,又不是家雀,怎么会吃人手里的东西。

  那书生却依然站着。

  树下扫落叶的小和尚说,”施主,你别再站了。这只老鸹在这棵树上住了几年,从来没人喂过,不吃人手里的东西。屋檐下那几只家雀倒听话,跟人很熟。“那书生终于收回手道:”是么。“将手下的碎屑洒到树下。

  我并不是不给他面子,不吃他的东西,只是他的手掌估计承受不住我的身子骨。我扑扇翅膀飞落地面,蹲到他身旁,啄了一口碎屑。

  抬头看见他含笑瞅着我。

  我在这个小庙后门前的老树上已经住了很久。

  我本来是在另一个山头上住着,但那一天刮风打雷雨,我住的树被chuī倒,我的爹娘兄弟各飞东西,我起初搬到一户人家门前的树上住着,每天早上还到他们屋脊上叫一叫,提点他们时辰。但那家的婆娘非说我不吉利,用竹竿捣掉了我的窝,还用石头招呼我。我陆续又换了几个地儿,总不被人待见。最后不得以飞到这个小庙后的树上,连夜搭了个窝,第二天小和尚来门外扫地,看着我喊:”师父,树上来了个老鸹。“老和尚从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仰头看了看我,道:”阿弥陀佛,有禽鸟来栖乃是一件好事,让它住着罢。“和尚庙里清汤寡水的常年吃素,我爱荤。不过这个山头上野味很多,很容易抓。我每天蹲在树上,小和尚被老和尚罚抄经文,小和尚抱怨大和尚欺负他,我全知道。

  我啄完地上的碎屑,又飞回树杈上。从这天起,他每天都来瞧我,都洒满地的吃食给我。

  我听见小和尚问老和尚:”师父师父,那位施主每天来无影去无踪的,也不知道住在哪里,不会是鬼吧。“老和尚说:”阿弥陀佛,那位施主气度非凡,绝不是鬼魅。出家人切记莫要乱猜疑。“我又听见小和尚问老和尚:”师父师父,那位施主每天都来看老鸹,这是为什么?“老和尚说:”阿弥陀佛,世间事本来都是一场尘缘,因果恐怕只有自己晓得。“他每天都来,晴天来,yīn天来,刮风来,下雨来,下雪也来。后来我见他来就蹲在矮树杈上,他有时候帮小和尚扫落叶,有时候教小和尚写字,有时候拿着书看。但他大多都在树下站着坐着,时常和我说说话。他说这山上景色挺好,山下的集市很热闹,集市里今天出了这件事,集市里明天出了那件事,他说的都是人的事qíng,但我都能听得懂,我就听着。

  小和尚渐渐和他很熟,专门给他备了个凳儿,他一来就拿出来给他坐。

  老和尚也常常在树下和他拿圆圆的黑白石子儿摆着玩。我就蹲在树杈上,有时候叫两声。

  第七十七章

  那一天天气异常闷,他傍晚才走。晚上立刻刮风打雷下起了大雨。我正要进小庙的屋檐下躲躲,天上一道电光落下,恰恰好落到我头上。

  轰地一响的刹那,我想,从明日后,再也没有这棵树了,他再来只好去喂家雀。

  我半浮在水中,露出脑袋。池沿上一个袍子特别晃眼的人瞧着我,叹息道:”实在可叹啊,怎么就生成了个王八!“这话我不爱听。我分明是乌guī,怎么说我是王八。

  王八我知道是什么,人都管鳖叫王八。鳖的壳是塌的,没有纹路,乌guī的壳圆又光滑,一块块很分明,花色清晰。

  我又向水面上浮了浮,露出壳来给他看。

  晃眼袍子继续叹道:”此物的命长得很。你守他这辈子要守到何年去!“池子边的另一个人看着我,眉毛尖儿像有些皱起。他向那晃眼袍子道:”说起此事我正要问你,我托灵君你走走qíng面,让他得以托生得像样些,怎么一世不如一世了。“晃眼袍子立刻道:”清君,你不是不晓得,他再入轮回都是夹fèng儿塞进去的,轮回簿上本没有他的位置,只能每一回有什么空缺补上什么。唉!可叹……“那人不说话。我抬着头看他的长衫随风而动,对他点了点头。原来他叫清君。是他救了我的xing命,我很感激。

  我本来在一个大湖里住得还挺舒坦,结果今年雨水大,湖水漫堤,我被冲进了一条河,又顺河被冲进了一个小池塘,有人来撒网,将我和一群鱼虾螃蟹一起捞了,拎到集市上卖,我蹲在一个没有水的木盆里,左右爬了几回,最后认命地趴下。

  据说我们这样的被抓了会被放进滚热的水里慢慢烫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趴在盆里看人来人往,那些鱼虾螃蟹被一个个人拎走。我缩着脑袋等,一角蓝色的衣衫站到了木盆前。

  我听见他说:”这只guī,我要了。“

  我由着他将我拎回家,他没有把我放进滚热的水,他把我放进这方池子里,让我住着。

  他每天来池子边,撒些食屑,和我说说话。

  我有时候也从池子里爬出来,池边的石头旁晒太阳,听他说今天天好,外面的集市很热闹,他明年想在池子里种荷花。

  我以前在湖里过的挺快活,但在此处也不错。

  天一天天地冷了,我一天比一天懒,我在池塘底的淤泥里挖了个dòng,等睡完一个长觉,又是chūn暖花开。

  他说chūn天桃花最好,我爱看,但我不知道桃花是什么。睡完爬出来,兴许能看到。

  我钻进dòng里,开始睡觉。隐隐约约总觉得他还在池边说话,我从好梦里醒来。我忽然想爬去看看他。

  池水挺冷,顶上都被冰封住了。我用头撞了半天才撞开冰面,费力爬出去。正是夜里,天很黑,有凉冰冰一片片的玩意儿落在我身上,是雪罢。我爬过一块石头时没留神,一个打滑,很倒霉地四脚朝天了。

  我怎么翻,也翻不过来,雪由着落到四爪和头上,我挣着挣着,就挣不动了,伸着颈子看前面有光亮的地方。

  听说被煮了不好受,但冻着也挺难受的。我这么肚子朝天,实在不好看。不好看也没办法了。

  不晓得桃花长什么模样,要是能看得到我还真想看看。

  一袭晃眼的袍子立在我眼前,叹息道:”实在可叹,越发的不像样了!“我撑起眼皮看他,城的人没有见识,整个山头的野猪里,数老子最英俊!那些母野猪见了老子,骨头都苏半边儿。

  另一个人站在晃眼袍子身后,神色抽了抽看着我,却又笑了。

  我本来在山头上过我的快活日子,今天清晨奔跑在树林中时,一个没留神,中了陷阱。这两个人立刻从天而降,将我放了出来,我心里颇不痛快,喷了喷鼻子,身子却一动不能动,由着这两个人将我上看下看。我越发不痛快。

  第七十八章

  另一个人道:”先放了罢,回去后再说。“

  晃眼袍子道:”咳,不然让我带回去养罢,这一世两世的总不像样也没办法。他在我府中,几千年大概也能成仙了。“我大惊,老子怎么可能像头家猪似的被养起来,此乃奇耻大rǔ。身子一能动,我立刻撒开蹄子,拔腿便跑。

  跑着跑着,跑红了眼,没留神跑到断崖边,又没留神刹住。我蹄下一空,嗖地坠下去了。

  我站在京城的街头,看花市上满眼的牡丹花。

  据说深红色的牡丹最名贵,我活了二十几年,见过艳红的白的绿的,却真是没见过深红的。前日牡丹徐派人送了一张帖子给我,说他家有一株深红的牡丹,本是弘法寺内珍藏的珍品,住持圆寂前转赠与他,今日开花,特在自家的国色楼前开赏花会,邀我来赏。

  本少爷本不爱这些花花糙糙的,管它红的绿的,不就是朵花么。不过我最近常到翠侬阁一坐,萦月说她爱牡丹,我索xing就到这赏花会上走一趟,再买盆牡丹去引她一笑。

  赏花会辰时开,我到得有些早,就到别处去走了走,等折回来,辰时将到,花台前已经chuī了一曲笛子弹了一段琴,花台边挂了一串鞭pào,牡丹徐亲手点着了引线,噼里啪啦放完后,又致了一段辞。牡丹徐掀开纱罩,请出了他那盆牡丹。

  花色深红,娇艳中带着华贵,果然是好花。

  我在心中赞叹,听见人群中也有人赞了一声:”好花。“像鬼使着一样,此时叫好的人不计其数,我偏偏就听见了这一声。

  这个声音竟让我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好像曾听过无数回一样。我向人群中望,看见一袭青色长衫,立在人群中。

  他侧身瞧过来,我愣了愣,却像这满市集的人与牡丹都化做了全无。

  一霎那间,又觉得他有些似曾相识。

  我走到人堆中,对他拱了拱手:”在下秦应牧,请教兄台名讳。“他慡快一笑:”鄙姓赵,单名衡。“

  客套两句后,他像要走。我赶上前去道:”在下与赵兄一见如故,想请赵兄去酒楼一饮。不知赵兄可否答应。“他没有推辞,欣然道:”好。“

  此时还是辰时,酒楼小伙计说他们还不到卖酒的时辰。本公子一锭银子搁上桌面,立刻变成”有现成的好酒好菜“。小伙计一团殷勤引本公子和赵衡进了最jīng致的雅间,几碟jīng致凉菜,一壶上好的花雕,顷刻间端上桌面。

  我端起酒杯,向对面举了举,道:”赵兄。“

  他道:”我表字衡文,你只叫我衡文便好。说话太客套有些拘束。“衡文衡文,这两个字念起来也有些熟悉。我道:”那我也不与你客气了,我表字南山,你也喊我南山罢了。“他笑笑。

  这顿酒没留神就喝到傍晚。

  我像几百辈子没喝到酒一样,就那么不停地喝。在酒楼喝到下午,他说他住在另一条街的客栈,我摇摇晃晃随他到了客栈,进了他房内,又喊了酒菜来喝。

  我记得我想他背光了我老秦家的家谱。我说我小时候我爹曾给我算过命,算命的说我今生命犯桃花,是个风流命。

  他端着酒杯瞧了瞧我道:”哦,准么。“

  我立刻道:”我本也不信,却是准得很。不是我在你面前自chuī,京城的秦楼楚馆中,不知道有多少姐儿哭着等我去替她们赎身。“他似笑非笑地道:”却不是已经和什么穷书生卖胭脂的好上了,拿你做过河的筏子罢。“我皱眉道:”我怎可能是那种做垫背乌guī的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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