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青,你不是不喜欢跟仙字沾边的么?那个小道士是怎么回事?”
“听说这个小道士从小将你收成妖宠了,看来是真的?要不要兄弟帮你解了?”
“啧啧,这个小道士不过寻常凡人,怎么就能把青回老弟你拿得团团转?”
“青哥哥,你讨厌死了,人家再也不要理你了!”
哎,我也很郁闷,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不过,他chuī的小曲倒是蛮好听的,听他chuī着,晒晒太阳,正好打个小瞌睡。
长尘偶尔会来找他。
“师弟,师门有事,赶紧回去,你为什么总是往这里来?”
他也不回答,笑一笑站起身,跟着长尘回去,还要对我说一声:“石兄,告辞。”
长尘往往一脸无奈:“一块石头。师弟啊,你别总在一些俗物上多牵挂。”
嗯哼,竟说本座是俗物?罢了,无知者无罪。
日子就这么嗖嗖嗖地过去了,几十年之后,微元的弟弟驾崩了,驾崩的时候,已然是个须发花白的小老头,他的几个皇子也多是胡子拉碴的半截老头,你掐我我掐你争了一番后其中一个袭了皇位。
微元对此却无所谓了,他应该是看开了,来我这里时,都没有提过这些事,还是说一些细细碎碎的杂事。
他仍是二十余岁的年少模样,在师门中亦还只是大弟子。仙道与俗道,差别愈来愈分明。
我不知道玄广派的那些长老会不会还说微元不是修仙的材料。他已是同辈弟子中,成就最高的一个。与友派切磋。下界除魔,都常让他挑头,他掌握了参悟仙法的诀窍,心境又已超脱,不需要我再帮忙。
有时候,我会边打瞌睡,边听曲子,边迷迷糊糊地想,大约我就会看着他这么一步步往前走,直到飞升成仙的那一天吧。
不知道他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仙?
一想到仙,渐遂的脸又从我意识的犄角旮旯里跳了出来。
那时候,他杵在我眼前,一副超凡脱俗的模样——
“石头,要不要随我修仙?”
我打了个寒战,晚上赶紧爬上松云山,给微元托了个梦。
挺长时间不来了,路有些生。微元居然还住在那个小院里,只是因为地位高了,小院变成他一个人住的地方。
我把微元拽进梦境,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记得,倘若有一日,你成了仙,千万不要变成一个信口开河的家伙,要诚实,不要忽悠单纯的jīng怪随你修仙。”
他一脸迷惘地望着我:“阁下屡屡摄我入梦,为什么总不肯告诉我仙号?”
我说:“我没有仙号。”
我本怕说出实qíng动摇他的心境,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本座不是仙。”
他的神qíng好像没什么变化。
嗯,定力还不错。
不是仙,那是什么,他就可以自行想象了,不傻的话,应该能想到。
我特意冒出一股黑烟,增添了一些提示。
“你无需惊恐,本座对你,绝无歹意,只是随手帮一帮,你这么修下去,成仙没有问题。只要记得,成仙之后,一定要做个不骗人的仙。”
我飘然离开,之后微元再到小山坡这里来,倒还和往常一样,也没有提过这个梦。
一天,他又到小山坡来,一曲之后,忽而道:“石兄,你是否也应该有个名字?”
嗯?
他将手抚在我身上,沉吟:“斑驳青苔,回错石纹,青回。”
我打了个哆嗦。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说出这两个字?
世上的字有多少个?他怎么可能凑巧就选上了这两个字,顺序还一样!
我想起多年之前,那张huáng符,那个口诀……
看来并没有抹除,我只是消去了他的记忆,但那两个字,已被咒语融进他的血中,可能并未完全除却。
虽然不太可能,但万一恢复了的话……
我谨慎地继续卧着,他说完这句话,只是笑了笑,又和往常一样地坐了下来。
等他走后,我思索了一下,做出了一个决定。
再一次,他来的时候,山坡上就没有本座巍峨的身躯了,只有一片焦土,一地石渣。
吾之好友熊王化成一个樵夫,在一旁尽责地做着解说。
“道长在此作甚?哎……这块石头,是前几天被雷破碎了吧,可惜啊……看来即便山石,也逃不过天数。”
我隐在附近,看他沉默地站着,一动不动,比我还像一块石头。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动了动,一个转身,我虽然隐着,竟不由得往树后站了站。
他没再多做什么,踏剑离去。
我松了一口气。从今天起,就可以不用再变来变去过日子了吧。
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空落感。想来是之前习惯成自然,一旦改变,毕竟有些不适应。
但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还继续过来。
感应到那熟悉的气息时,我吃了一惊,隐身去看,确实是他。
但和以前不同,他不再说话,只是在原来的那块地方站一时,或坐一时,就沉默着离去。
看来他真是喜欢这个地方。
算了,不gān我事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凡间变天了,开始打仗,似乎是要改朝换代了。
就像人有生老病死一样,一个朝代也有自己的命数,命数已尽,就有新的替上,这是俗世的规则,谁也躲不过。
但有一天,微元来到这个山坡上,我总觉得,他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的眉是拧着的,虽然自从我遁了之后,我过来都没怎么说笑过,但神色从未这么沉重。
我不禁又打探了一下,原来,其实微元家的人,一直都记得他,只是当作忘了。等到皇宫高墙快坍塌的时候,突然就记起,还有这么一位修道的高人。
一个当喊微元曾爷爷的少年,一步一叩首上了松云山,在玄广派大门外长跪。
微元不见,但那少年很执着,晕过去,被架下山,就再爬上来。
最后微元不得不出来了:“我乃修道之人,早已斩断尘缘,与尘世与你,皆无瓜葛,你回去吧。”
少年gān裂的嘴唇颤抖:“子孙无能,本不该打扰曾祖爷爷清修,但这世上,除了曾祖爷爷,我已无人可求。若曾祖爷爷不救,反正我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就死在这里。”
微元拧眉垂眸看着那个孱弱不堪,奄奄一息的少年,没有说话。
我隐在身旁看着这个qíng景,有种不祥的预感。
少年没撑多久,又晕了过去。左右人刚要上前抬他,微元缓缓俯身,将他抱了起来。
他这一抱,不仅是抱起了那个孩子,亦是捡起了他的尘心。
长尘道:“师弟,你别犯糊涂!此乃……”
他叹了一口气,截住长尘的话头:“师兄,我都懂,但这是我的命数。”
他将少年抱进了他住的小院,封上了院门,放在chuáng上。趁他守在chuáng边,左右无人时,我果断施法让他昏睡过去,把他拖进梦境。
“世间无甚是命中注定。修道之人,更要有逆命之心!譬如你,多少人说你不是修道的料,但经本座点拨,修为不是蛮好?”
他望着我,没有回答,整个梦境忽而颠簸起来,我尚未来得及再加固,梦境竟就崩溃,他睁开了双眼,替chuáng上的少年掖了掖被角。
少年从被中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将少年的手放回被中:“你可愿留在此处,随我修道?”
少年的眼霍然睁开,清亮的双眸中都是坚定:“若是太平盛世,我可以舍得皇位,但此时,朕不能弃。”
他微微颔首:“好好睡一觉,明日我随你下山。”
七
愚蠢至极!不可理喻!
我看不下去了,直接回到我的山头。怎么想这件事的结果,都只能想到“找死”二字。
蠢!蠢!蠢!
我到底是无法理解凡人,不明白那些莫名其妙的执着。
我索xing不管不问,连山上都不想待,成天到市集中解闷。
市集里么,有些消息,懒得听也会自己飘过来。
貌似微元跟着那少年下了山,帮他扳回过一两分局面。他顿时成了俗世中风头最盛的人物,被chuī得神乎其神,也被说成是妖魔邪道。
但毕竟他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妖,只是修了些道法,会布个阵,行股风,既不能撒豆成兵,亦不能覆雨翻云,即便有此能力,大势面前,亦无可奈何。
该倒的还是会倒,该无的仍旧会无。
修道之人,不可参与俗世,是因其已超脱俗常,和凡俗种种不属同道。微元参合进战事,不能挽回局面,但因也,有些不该死的人死了,有些不应毁的东西毁了。种种堆砌,造成了多大的业,难以想象。
连妖魔都不敢妄管俗事,就是害怕罪业反噬。造成的结果,都是劫数,必然要承受。
俗事还没出十月,天已酷寒,下起了雪。
我总有些不大好的感觉,坐立难定,遂查了一下微元的方位,赶了过去。
刚好看到结局。
láng藉污雪中,尸首遍布,微元正将怀中护着的那少年塞给一个人,却是长尘。
“师兄,多谢……但修道之人,不可参与凡间事,况且眼下已无能为力了。只请师兄把他带回师门,让师父救他xing命,就如当日救我一般。”说罢提剑转身,迎向远处杀来的兵卒。
乱箭纷飞,长尘高喊了一声师弟,见已无法拉回微元,只得带着那少年纵剑离开。
其实那少年已经死了。
微元在他身上施了点小法术,看起来好像还有气息,是为了哄走长尘,外加想让那孩子全尸安葬吧。
我一挥衣袖,卷落乱箭,挟起微元,纵云而起。
我不知该带他到哪里去,就在无人的山坡将他放下,他又直直地看着我,我以为他是没反应过来,他却抓住了我的衣袖:“青回,对不住。”
我一惊。
“青回……对不住……我没有听你的话。”
我站着,忽而又感到,如果我有心的话,心应该在的那个位置开出了个窟窿,风和雪从里面呼啦啦地穿过。
他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又开口:“青回……你知道么……其实当年,想烧死我的那把火……是我娘让人放的……放火的是她贴身的人……我看见了……他以为我死了,还和我说……还和我说……咳咳……冤有头债有主……当是为了报生我之恩,救一回我娘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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