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宜媺笑嘻嘻道:“知道了,娘。”推了一把杜小曼,示意她跟着退出。
杜小曼随着唐宜媺,穿过花厅回廊,直接到了旁边小院的一间厢房。房中内外隔断,外间矮桌圈椅,内间矮几小榻,看来是内眷临时休息躲闲所用。
杜小曼听口谕时,唐宜媺便已命侍女备好了妆匣衣裳,立刻洗脸通发宽衣,重新上妆。
杜小曼暂时穿了唐宜媺的郡主装,一件件她都不知道压了多少套。唐宜媺的身材比被杜小曼败坏了的唐晋媗好太多,幸亏古装宽松,腰那里勉qiáng撑下了,但前襟撑不太起来,几个婢女临时收了几针,拢紧一些。
发髻的形状、佩戴首饰的样式数目、甚至眉毛的形状长短、眉黛深浅、胭脂的颜色、粉的白度、指甲的长短、身上熏香的味道都得遵守规矩,不可偏差。
唐宜媺边审度边指挥众侍女边道:“公主娘娘居然还让你方才那个样子进宫,真真是好心!宫里突然让你去,想来是有人递了什么消息。媗媗你记着,皇后娘娘最贤德好脾气,你大方一些,不必畏缩,应就无事。”
杜小曼在心里冷汗,能没事吗?我连见皇后该怎么跪都不知道啊啊啊……
谢少主他还在房间里,不知道现在出来了没有。
穿戴梳妆完毕,唐宜媺又取出一个锦袋,塞给杜小曼。另备好呈献皇后的礼盒。杜小曼随白公公登轿出门后,在轿中打开锦囊,里面是各种金玉花样钱币和珠串彩宝之类,想来是供她做人qíng之用。
杜小曼在市井奔波许久,于人qíng方面,已有不少经验与慧根。入了宫墙,停住下轿时,杜小曼预先挑了一枚莹润的玉扣藏在袖中,公公居然亲自来扶她,杜小曼顿时了悟,手搭上白公公手的瞬间,玉扣已入白公公手心。
这个手法还是她开酒楼的时候,为打点来临检的官差,特意学习的技术,练了很多遍,绝对纯属专业。看着白公公老脸上的笑,杜小曼便知这一手得到了肯定。
她谦虚地低头道:“我曾在民间住了许久,都快忘了官家规矩,怕在皇后娘娘面前失礼,还请公公多多提点教导。”
白公公顿觉外界传言果不能全信,唐小郡主虽浑身散发着上不大得台面的俗劲,但行事还算上道,并非一无可取,便稍发善心,指点了她几句。
杜小曼一路都在揪心别出差错,在跑皇宫大地图的时候给砍了还是蛮冤的,只顾着紧张默背白公公jiāo待的步骤,都没能好好看皇宫景象。
她是到了内宫中才下轿,前后左右都有宫女,她不知道唐晋媗进过几次宫,不敢胡乱抬头打量,只觉得宫墙高耸,殿阁巍峨,毕竟是不同气象。
皇后接见她的所在是凰仪宫的偏殿,殿阁开阔堂皇,陈设华而不奢。李皇后出杜小曼意外的年轻,二十余岁,相貌算不上非常美,长眉杏眼,面庞圆润,皮肤极白,温柔端庄,招呼杜小曼在旁侧椅上坐,声音亦很温婉。
而且,杜小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月圣门洗脑,或是被神仙们整得神经过敏了,她总觉得,皇后的眉眼神态中,隐藏着一股幽幽的气息,不太像……一个滋润在幸福中的女人。
当然啦,后宫中的女人,几百个守着一个,还天天勾心斗角的,能多滋润呢。
皇后竟还夸了杜小曼一句:“本宫上回见清平郡主,还是你与庆南王成亲的时候,但觉郡主比那时更娇艳了。”
话里轻轻巧巧,为后文设下了开头。杜小曼耍了一把小赖,避过话峰:“得娘娘夸赞,妾感恩惶恐。娘娘的皮肤才真是好得让人极其羡慕。不知娘娘可有什么保养的秘方,能否赐教一二。”
皇后每天听到的奉承话不计其数,杜小曼的这一句以路数来论,末流都难入,委实粗糙。但就因为粗糙,反倒透显出了一丝朴素的真挚。皇后微微笑道:“本宫哪有什么秘方啊,一般的起居罢了。”
杜小曼道:“娘娘天然雪肤,臣妾只能徒然羡慕了。”
皇后朱唇轻抿:“郡主的嘴这样甜,本宫都不好意思了。”
杜小曼道:“妾不会说话,言语粗鄙,让娘娘见笑了才是。”
她绕开的这一圈小弯对皇后来说真是不值一哂,端起盈月芍药盏,啜一口润雪银针茶,便又缓缓道:“因姑母时常到宫中,本宫与大郡主常做小叙,一直却不曾和你多亲近。你和庆南王成亲那日,也顾不上多说闲话了。算来都是一家人,本应多聚在一处说说话。”
杜小曼就接着继续绕:“若能常见娘娘凤驾,真是天赐的福气。妾成天闲着无所事事,娘娘随叫随吩咐便是。”
皇后的双眉微微扬起:“那本宫可是当真了,本宫成天闲得很呢。只怕庆南王府中,事qíng繁多,你抽不开身。”
杜小曼接着耍赖:“娘娘面前,怎敢虚言。只凭娘娘传唤吩咐。”
皇后再啜了一口茶,终于单刀直入了:“说来,郡主和庆南王之间,到底……”又一笑,“夫妻家事,外人本不该多话,本宫只是多事一问。”
杜小曼从动身的那一刻起,就在肚子里打糙稿,总算到了正式答卷的时刻。
首先,唐晋媗和慕云潇的婚事是皇帝赐婚,分寸一定要把握好,稍微不注意,竟敢说皇上的英明决策有错,直接就能去死了。
其次,不知道皇后对这件事抱有怎样的态度。影帝的那本小折子,肯定雷坏了不少人。杜小曼猜,皇后应该不会思维猎奇到赞同。再听刚才的话风,十有八九,是慕家一派的。
杜小曼这一盘算,正好给了她愁眉紧缩营造气氛的演出时间,然后再叹一口气,彻底切换到感伤模式:“妾正因此事,不知该怎么面对娘娘。”
皇后亦神色随之一变道:“郡主这话从何说起。”
杜小曼起身跪地:“妾有罪,万岁和娘娘,赐下这桩婚事,本是百世难修的福气,只因妾不懂得处事,如今……”哽咽。
皇后动容:“郡主怎么……快快起来。”左右宫女上前搀扶,杜小曼还得做执意挣扎要继续伏地状。
“唉,年纪轻轻的,犯错难免,改过来仍是和睦夫妻。”
杜小曼攥着手帕,凄然摇头:“覆水……难收……庆南王爷与阮紫霁姑娘之qíng,感天动地。妾愿成人之美。且,妾与庆南王爷,已无qíng谊,与其对面而苦,不如各自放手。”
皇后道:“郡主这般,令本宫有些不解。你与那阮姑娘,同伴庆南王左右,琴瑟和鸣外,更有姐妹之谊,扶持主内,美好和融,何隙之有?”
杜小曼道:“娘娘教诲的极是。但,琴瑟和鸣,美好和融,都要有qíng。妾与庆南王爷之间,从不存在这个字。有qíng则和,无qíng硬凑,就只有尴尬了。”
皇后微微摇头:“尴尬二字太过了,夫妻怎会无qíng?”
杜小曼摊手:“所以才做不成夫妻。”
皇后长叹一声:“唉,罢了罢了,都是本宫多事,竟勾起了你的伤心事。不说这些,是了郡主,夷摩番国来朝进供,有一伶人,变得许多种新奇戏法,不知郡主可喜欢看戏法?”
杜小曼做打叠jīng神状:“能托娘娘的福看一回番邦戏法,真是三个月都不敢洗眼了。”
皇后即命左右传伶人,又有宫娥上前替杜小曼稍微理了理妆。
不多时伶人到来,真是花样百出,变得一手好戏法。杜小曼看得挺开心,又很纳闷。皇后居然再也不提她和慕云潇的事儿了。
伶人退下后,皇后又命上茶果与杜小曼同吃。
宫娥娉婷端上茶果,杜小曼的脊背突然微微发寒,颈上寒毛竖起。
她不方便回头张望,便一直假装从容地吃喝,但那种感觉挥之不去,似暗处有道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
用完茶果,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后居然还是绝口不再提庆南王府的一切,一点往那上面拐的意思都没有。
杜小曼心里反而越来越没底。
总算捱到了能离开的时刻,她稍稍松了口气,行礼告退。
退出殿门时,她飞快往某个方向瞥了一眼。
整齐站立的宫娥身侧,是一道帷幕。
直觉告诉她,那后面有人。
待杜小曼被宫人领着走远,皇后方才又起身,走到帷幕前盈盈施礼,向那步出帷幕的人嫣然道:“皇上看得如何?”
身着龙服的人瞥了一眼殿外,收回视线:“一寻常俗妇尔,朕的小皇叔和宁景徽是魔风了么?”
出了宫门,杜小曼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接她的轿子边站着的几个女子,和来的时候长得不一样。
她由白公公带进宫,来时坐的是皇宫派的轿子,但有唐姐姐指派的侍女跟随。侍女们进不了皇宫,在宫门外等候,再和安成公府随后派来的轿子一道接她回去。
应该是这个步骤。
可是,虽然现在天已经黑了,灯笼的光芒下人的脸不太分明,轿子边的侍女又只提了两盏灯笼,格外昏暗,但杜小曼就是认得,轿子外的几名侍女应该不是安成公府的。
唐姐姐和她婆婆看似不太对付,但两人的某些爱好很一致,比如都喜欢奢华排场。安成公的侍女们服装都亮丽明艳,身段窈窕,按照身高的一致xing搭配分组,格外齐整。而这几个侍女服饰较素,是另一种风格,身形有别身高错落。
没道理都跟到了皇宫门口,再换几个人换套衣服。
杜小曼心中警觉,脚步顿住。
为首的侍女福身道:“天色已晚,郡主快请上轿吧。”立刻要上来搀扶。杜小曼后退一步,笑着问:“咦,你们是哪里来的?”
那侍女亦笑着说:“回郡主的话,我们是家里来接郡主的呀。”
杜小曼脑中的警铃铛铛铛地响起——
慕王府。
她再后退一步,送行的宫女挡在她身后:“郡主快快请回。”
几个侍女呼啦围上,搀住她的手臂:“郡主,宫门外不能久留,快请上轿。”竟要把她拖上轿!
唐宜媺在廊下扶栏看月,忽而一道熟悉的影子在视线里一掠,她立刻着人喊住,唤到身前。
“双琼?我命你等随媗媗入宫,她尚未归,你怎么便回来了?”
双琼跪倒在地:“回郡主话,小郡主家里人来接,奴婢们便回来了。”
唐宜媺变色:“哪个家里人?媗媗是要回这里,哪个让你等大胆如此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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