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员外手里摇着一把画着水墨烟雨画的扇子,他明明汗流浃背,但因用力摇扇太过粗鲁,朱员外只是将扇子轻轻晃动,无视脸上脖子上奔流的汗水,汗水快滴到眼中嘴角时,朱员外就从袖子中拿出一块汗巾,翘着兰花指轻轻揩拭,再收进袖中,面带微笑:“掌柜的,区区想饮一二雅酒,略食餐稍许,空位能否引区区前去?”
朱员外爱自称自己是区区,认为这种自称让自己平添了几分诗人的气质。他故作风雅的话说得颠三倒四,其他人一时都愣住了。幸亏杜小曼是从现代穿来的,古文课上大家都不明所以地颠三倒四,杜小曼比较熟悉这种语境,居然听懂了。
她殷勤地扯出一抹笑:“当然当然,我们楼上是雅座,客官您请随我来。”这个胖子看起来金光闪闪,大有油水可捞,听他大着舌头拽文,就知道是个附庸风雅的家伙,这样的肥羊不狠狠宰一顿对不起自己!
杜小曼一边亲自引朱员外上楼,一边拍胖员外的马屁:“这位客官您一看就是个异常有品味又高雅的人。像您这种客人,绝对不能坐楼下那么嘈杂的大厅,楼上的雅座才适合您的身份。您是喜欢靠窗的座位,还是屏风后比较幽静的?”
朱员外双目闪闪,抖动着脸上的肥ròu惊喜笑道:“哦?你这个掌柜的倒有眼色,一眼就看出区区是个文雅之人。区区甚欣喜。”
杜小曼道:“啊?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的事实吗?像您这样衣饰不俗,谈吐高雅,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朱员外笑得脸上身上肥ròu乱颤,小三和胜福与两个新来的小伙计在楼下膜拜地仰望。
杜小曼领着心花怒放的朱员外已经到了二楼,转过屏风隔墙,悠然的琴声迎面而来,朱员外的目光搜寻立刻粘向时阑弹琴的纱帐。
杜小曼含笑问朱员外:“我们楼上的雅座各有特色,您觉得坐在哪里最合心意?”
朱员外紧紧盯着纱帘,挪到靠近纱帘的一张桌边。杜小曼立刻道:“客官果然是绝顶风雅的人,这个座位,是我们酒楼中最有qíng调的一个,客官一眼选中,眼光真独到!”
朱员外稍微回了一丝神,觉得头有点晕,脚下有点飘,哈哈笑了两声,在桌前坐下:“说得好,说得好!杭州城如此数多家酒肆,汝酒肆乃是最合区区之心意,区区欣喜欣喜。”
杜小曼道:“客官您夸奖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对了,楼上的雅座与楼下嘈杂的大厅不同,因此要加收六十文的费用。您这张座位又是最有qíng调的一张,本来还要另外多家三十文,但是客官第一次过来,我给您打打折,只当jiāo您这个朋友,减去十文,八十文,好数字,又配得上您的身份,您看如何?”
朱员外轻摇折扇驴唇不对马嘴地说:“妙哉妙哉。”
杜小曼明白他是答应了,喜孜孜地道:“那您在这里稍坐,立刻有上好的茶水,我安排我们酒楼的伙计拿最高雅的那张菜谱上来!”
杜小曼跑下楼,吩咐上茶水送菜单。胜福愁眉苦脸道:“掌柜的,我们哪有什么最高雅的菜单?”
杜小曼说:“笨!就是把现在的几个菜临时改改名字,价钱翻一翻,赶紧找张漂亮的纸写了报上去,像是香菇炒青菜改成两两相望,凉拌huáng花菜改成chūn花雪月何时了,水蒸蛋改成海上生明月,赶快找纸笔。”
碧璃上去送茶水,绿琉粗通文墨,纸笔拿来后由她临时糙糙写了张菜单。中间花了点时间,朱员外一边喝茶水一边将目光紧紧粘在纱帘上,没怎么察觉。
不出杜小曼所料,朱员外对那张特制的菜单又甚喜加妙哉,而且专挑贵的点,点了一堆天价菜。等到酒菜上来后,朱员外举起酒杯,忽然对着纱帘道:“姑娘。”
在一旁指挥上菜的杜小曼险些打了个踉跄,纱帘中的琴声一抖,很明显走了个音。
朱员外继续风雅地深qíng款款道:“姑娘,区区聆听这个琴,便明晓姑娘定是位绝色佳人。现在区区有酒之,有菜之,不知姑娘可否移步出来与在下同饮之。”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琴音虽然在抖了一下后四平八稳地继续,杜小曼却隐约感觉到了一丝杀气。
杜小曼急忙道:“呃,客官,我们这位琴师,怕羞……不方便出来见人。”
朱员外的神qíng更向往了:“多么惹人怜爱的人儿。”
琴声中的杀气更重了。杜小曼抖抖身上的jī皮疙瘩,再赔笑说:“呃呃,客官,您不觉得,这样隔着纱帘,只能听到琴声,才有一种飘渺的虚无的美吗?天下的美人有很多,但见着面了,反不如这样似远还近的,来得空灵。朦胧的美,是最高雅的美,只有像客官您这样最高雅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境界!”
杜小曼感觉有冰箭透过纱帘扎在自己的脊背上,那首悠闲的小曲铿锵有力杀气腾腾。
朱员外的眼神迷离了:“不错不错,说得好说得好。区区妙哉甚喜。唉,佳人……”
朱员外终于收起了要与佳人见面的念头,独守着这份朦胧的高雅。他端着酒杯,抿了一口,眼神飘渺地道:“掌柜的,可有纸笔否,着人拿来,区区忽然诗xing翻涌,想赋诗一首,一旁否能替区区记录之?”
杜小曼使了个眼色,一旁侍候的胜福立刻跑下楼,不一会儿带着会写字的绿琉和笔墨纸砚上来。
朱员外擎着酒杯,对着纱帘,幽幽地赋了一首诗:“一顶小纱帐,美人坐中央;有声不露面,让人急得慌。”
朱员外赋诗完毕,盯着纱帘,喝光了酒,吃完了菜,依依不舍地走了。
楼上已经没了客人,杜小曼很有良心地钻进纱帘内,问时阑:“你还好吧。”
时阑满脸惊悚到了的表qíng,看起来不怎么好,杜小曼拍了拍他肩膀:“唉,我会算你为酒楼牺牲的,这次挣了不少钱,有你一份功劳。”
时阑扫了她一眼:“方才你对着那个胖子马屁滔滔,ròu麻至极,啧啧,真无耻。”
杜小曼不以为意地笑道:“嘿嘿,做生意,只有无耻,才有前途!”语重心张地又拍了拍时阑的肩膀,“少年人,只有懂得在适当的时刻jian诈才能无敌!”
时阑拖长了音道:“是——掌柜的你今日的表现让我佩服至极。”
杜小曼握紧拳头,双眼闪亮亮地说:“做一个无耻狡猾的jian商是我目前的追求!”
时阑直直地看了看她,露出一丝笑容道:“努力吧。”
朱员外之后频繁地光顾,且此后酒楼的客人骤然地多了不少,大都是脑满肠肥的朱员外一类bào发户,来了之后就一边吃酒菜,一边直勾勾满脸垂涎地看着纱帘。
时阑像是也领悟到当无耻时就无耻的道理,居然十分合作,小曲弹得活泼又妩媚,让来观望的有钱肥羊们心痒痒的。
之后,大约是消息越传越远,渐渐也有那真正豪阔的公子,与文人墨客一类的人物光顾酒楼。
时阑很懂得看碟下菜,他在帘子里听动静,如果来得是阔佬,他就弹弹时兴的小曲,如果来了风雅的文人,他就谈些高山流水般高雅的曲目。一来二去,不二酒楼中有绝色佳人的谣言越传越远。
杜小曼每天大捞银子十分开心,另一方面,时阑如此放得开后她又心中有了点复杂的滋味。
让她更加心qíng复杂的是,那个看起来很天真的美少年十七皇子,最近也来了几趟酒楼。他每次都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不怎么出声,但杜小曼总觉得,他望向纱帘的眼神十分迷恋。
杜小曼暗自猜想,美少年羽言皇子,该不会是那次琴笛和奏之后……对时阑有了……吧……
杜小曼在心里挣扎地想,我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堕落下去,还是稍微地提醒和阻拦一下?
十七皇子的迷恋貌似还是单方面的,时阑对他没什么特别,只是客套地敷衍。时阑目前,似乎对银子更有兴趣。
某天,十七皇子又来到酒楼内,坐在安静的角落里,他每次来都不怎么吃东西,只喝果汁,今天也是一样。
难道他对时阑的痴迷已经到了不食不寝的地步?
杜小曼观察了一下十七皇子,觉得他好像瘦了一点。她亲自替十七皇子端上果汁,而后放下两碟小菜。
秦羽言讶然地抬头看了看杜小曼,杜小曼微笑道:“李公子,夏天的天气很热,可能会让你胃口不好,但是饭还是要多吃的,这样才能保持体力,避免生病。我看你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这两道菜是特别让厨房做的清淡菜,你尝尝?”
秦羽言望着杜小曼的眼神亮了亮,举筷子夹了一筷菜。这盘是huáng师傅的拿手好戏蒸菜,其实是贫穷人家经常当饭吃的一种,把野菜拌上面蒸加稍许盐蒸熟,很香又很清淡。
秦羽言吃了一口之后神qíng果惊喜,低声问杜小曼:“这个……是……是你特意准备的?”
杜小曼笑道:“没什么麻烦的。我看你胃口不好,觉得这道菜你吃起来大概会觉得新鲜,就让厨房做了一份,合不合口味?”
秦羽言一脸欣喜地点头。
粗茶淡饭还那么开心,这位十七皇子还真好养。
杜小曼笑眯眯地说:“你喜欢就行了。”她转身准备离开,秦羽言却开口唤住了她,迟疑地道:“杜……公子,你可愿和我一起到静处走一走?”
话刚说话,他马上又说:“可能唐突了,我只是……忽然想到……你如果不愿意……”
杜小曼立刻道:“我当然愿意啊。”
秦羽言的语气又欣喜起来:“真的吗?”
杜小曼的酒楼在闹市,酒楼中更是闹市中的闹市。
唯一可以算作僻静的地方,应该就是连通小楼的那个后院。
杜小曼便和秦羽言一道在后院大树下的石桌边坐下。
太阳已经落山,热风渐渐有了点凉意,石凳上仍然保留着被太阳晒过的温度。
杜小曼不好意思地笑道:“酒楼在大街上,附近实在没什么僻静的地方,就这里还算安静吧。”
把通往另一层院子的门合上,这个小院确实还算一方独立的幽静小天地。
秦羽言道:“此处虽小,已经很幽静了。”
杜小曼道:“你不嫌弃就好。”
秦羽言看了看他,慢慢开口:“其实……我今天下来,是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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