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_大风刮过【完结+番外】(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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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也就像平常聊天那样说。他说,这些话,朕从没和人说过,以后也不会说了。

  我道,皇上不必那么说,打个大不敬的比方,平常人家,亲戚间比皇家要近得多。像玳王,怀王府都快被他掏空了,他过来喊声叔,我还得给他钱花。这是寻常道理。

  怀王府在我被抓那时候就给抄了,昔年我爹带回来的那些东西,还有我年少时置办的玩器,我娘生前喜欢的摆设和首饰,应该要么砸了,要么充公了,要么抄家的时候被人顺了。

  记得前两年我在大漠里贩羊皮的时候,跟牧民斗酒输了,吐了半宿,后来受风又发了次烧,迷迷糊糊里,觉得我还是在怀王府我卧房的那张chuáng上躺着,我娘亲自端了醒酒汤,一边絮叨我一边往我嘴里送,喝到嘴里,却是白水的味道。

  等睁开眼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裹着羊皮袄睡在一张马皮上,旁边有个姑娘,端着一个粗瓷碗,正喂我喝凉水。

  她的模样寻常,黑红的脸,双手很粗糙,但她的眼睛又亮又清透,什么杂质都没有,gāngān净净的,露出白白的牙齿对我笑的时候,我觉得她像仙女一样。

  这个女孩就是阿莲娜。

  我走得时候,她告诉我她要嫁给某个骑马飞快的少年郎,说不定现在孩子都有了吧。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我在马车里睡了一会儿,梦里边一时是启赭在和我说话,一时是阿莲娜,是美子,是雪娥,是婉婉,最后竟然是我在某个小城里暂时落脚时,胡同口那个摆摊儿的杏娘。

  那时我懒得做饭,每天拿一口小锅,去她的摊上买jī丝面。

  中午吃一顿,剩下的晚上兑点水,当粥喝,又是一顿。

  她每回都多给我,把那小锅装得满满的。

  她和我说,她男人死了,只剩下两个刚会走的孩子。她说她这辈子不求什么,只想再找个人,能养活她娘仨,她一定会全心全意对那人好。

  她当时和我说这话,我想是带着点什么意思的,可惜我没在那个城里呆长,临走时,我要送她点钱,她说她只花自己挣来的钱,我方才发现,那段时候,是她一直在照应我,而非我恩惠她。

  在梦里面,我跟她一道在巷子口卖面,她在那边擀面,我在这里守着锅,锅开了,我掀开锅盖,雾气扑了一脸,脚边有孩子扯我的衣襟,喊:“爹爹,爹爹……”

  车猛地一颠簸,我醒了。

  王有嘶哑的声音说:“殿下,要到了。”

  车停下,我下了车,眼前是嘈杂的码头,大船泊在岸边,行人来往,一堆一堆的货物码着堆着。

  我本以为能看见一望无际海làng滔滔,没想到居然还是个水湾。

  岸边扛货的船工和我说,当然要是水湾才好建大码头,出了这里,那就是海了。

  我向水湾外望了望,王有在我身后轻声道:“爷可以租个小舢板去看看,别的老奴就做不了主了。”

  我算了算,时辰也该差不多了,比起前两天,头明显沉了,脚下有些飘,四肢麻木,不知道是今晚,还是明天。

  虽然高人看一粒沙子就能心观整个大千,对着面前的小水湾,我还是想去看看,也许等一时就什么都没了,起码这一刻是有的。

  我在码头边兜了一圈儿,找了个往大轮上拖货的小船,船工却死活不肯拉我,说接了大船的活,不能耽误。王有帮我塞银子都不成。

  船工道:“不是不肯做这笔买卖,但先接了活,不能耽搁,我们做长线活,不是一耙子买卖,请爷体谅。”

  说白了,不能因为这点小生意得罪大主顾。

  正说着,大主顾的大船慢吞吞驶来,泊到岸边,我瞧见船头两个硕大的字——瑞和。

  第60章

  大船上下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向我躬身:“赵老板,真是巧,又在这里遇见了,家主人就在船上,请上船吧。”

  我到了船上,看见柳桐倚站在船舱前。

  我问他:“梅老板,这次你的船上,酒带够了没?”

  柳桐倚看了看我身后的王有,笑了笑道:“酒自然是有,船舱中有人,还想和赵老板说几句话。”

  我和柳桐倚一道进了船舱,他引我走到一间舱房门前,在门上叩了两下,推开房门。

  我进去,房门在身后轻轻带上,我听得柳桐倚的脚步声离开。

  站在窗前的人回过头,向我拱了拱手:“怀王殿下。”

  是云载。

  “在下搭了柳相的船,只为来和怀王殿下道一声谢,多谢殿下对云家的恩qíng。”

  我道:“云大公子的这声谢我不应收,我至始至终,所做不是为了云家。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已经埋起来的,就当它化成土了罢。”

  云载道:“殿下请放心,舍弟已决定与我漂泊江湖,今后亦没有云家,万某只想安分做个生意人。以前没什么关系和纠葛,以后也不会有。舍弟已经看开了,只是连累殿下从今后要客居海外,实在愧疚难安。”

  我道:“我这件事与那事没多少关系,只是朝政本来如此。”

  帝王家从来以权位利益为重,亲qíng二字本就多余。

  云载又向我道:“对了,舍弟让我对殿下说几句话,第一是请殿下放心,第二是说,殿下那日曾问他的话,他自己亦不知答案是什么,一开始是假的,即便有假的做了真,到最后还是假的。”

  我道:“那云大公子也替我捎一句话罢,我从来都很喜欢他,云毓也罢,万小公子也罢,日后多保重。”

  云载对我躬身一揖,出了舱门。

  我独自站在房中,一股冰凉的寒意在我心中蔓延,如在雪中,十几年前,我一个个抱起我的皇侄们摘梅花,最后要抱起一个孩子时,宫内的宦官在一旁道:“殿下,这是云相的儿子,并非皇子。”

  那孩子当时的模样我已记不得了,但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你折了一枝梅给我,我要叩首谢恩道,多谢殿下。明明我和他们一样。”

  那日,护卫们护送启赭离开了万家大船,我对云毓道:“随雅,喊我一声承浚吧。”

  他笑了笑:“我倒是一直想喊,但我又不是景启赭,这样喊,我怕乱了辈分。皇叔。”

  我听见这句话时,顿时觉得天地间一片虚空。

  是,明明他和启赭、和启檀他们一样,该喊我一声皇叔。

  他道:“皇叔,今天你我说了很多话,都是肺腑之言,景卫邑与云毓的肺腑之言。可这场戏,要到此为止了。因为我知道你过来,说这些话,实则为了景启赭。你喊着云毓时,亦已知道,我是谁。”

  对,我知道他是谁,但我自欺欺人地一直和自己说,也许我猜错了,这事本不可能,他就是云毓。

  云毓直视着我:“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慢慢道:“……昔日云棠造反时,我就有一件事想不通,他只是文臣,并没有直接掌管兵权,即便造反成功,要如何使众人臣服……”

  在承州,遇见云毓之后,有些事亦让我费解。

  云毓并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在承州时,他放了我和柳桐倚离开,之后我们遇见了云载,再到后来,又在万家大船见到云毓,让我觉得很奇怪。

  云毓说,他是为了启赭过来的。

  但启赭既然要出行,必定一切安排妥当,我虽对张屏不甚了解,也觉得,他不至于要通知一个工部的官员在治水的时候跑来护驾。何况当时承州还有启檀。

  就如同云载的船一直莫名其妙跟着我们一样。

  定然不可能是为了我和柳桐倚,那么就只剩下启赭了。

  再后来,那天晚上,云毓扮成云载来和我相见。

  柳桐倚对我说,做一张面具,要很长时间。所以云毓扮成云载那张面具并不是临时做的。

  这样便有了几种可能,一是,云毓常常扮成云载,到江湖上走动;二是,云载做的是大生意,沾了点偏门,为了安全起见,会让心腹的手下扮成他的模样。所以备有这种东西。

  云毓一向不做多余的事qíng,就像那天,他要柳桐倚与楚寻合奏,实际是告诉我这两人认识一样。

  云载打了云毓,说明他和云棠父子并非恩断义绝的不和。

  云载与云棠父子决裂之时,云棠还没有位极人臣,到了可以琢磨造反的时候。

  他那时就把自己的长子送到外面去,有所绸缪,更加奇怪。

  这让我想起,我假死遁出宫后,在芹菜巷休养时,张萧和我说过的话:“王妃早担心会有这一天,因为王爷就算没有先怀王殿下那么高的功勋,怀王府知道的秘密也太多了。”

  原来我爹除了战功之外,还掺和进过一宗皇室血脉案。

  这事张萧和曹总管也只知道个隐约。同光帝昔日曾经和一位民间女子有过露水姻缘。

  当时柳皇后病逝,同光帝大约寂寞难耐,出宫踏青时出了这样一桩风流事。

  那女子竟珠胎暗结,生了个儿子。

  同光帝没有认这对母子将他们接进宫,具体什么原因就不清楚了。但这是明智之举。这孩子母亲卑贱,无靠山,在宫中还不如在民间。

  我爹还一直偷偷照拂那对母子。后来,同光帝驾崩了,先帝继位。忙乱时,那女子家乡发了水灾,从此失去了音讯。

  云毓道:“我爹曾经说过,昔日祖父与祖母相识与海棠花下,于是他名棠。”

  他笑了笑:“其实家兄并没有加害皇上之意,只是他从未见过圣容,好歹是堂兄弟,想在一起叙一叙,皇叔过虑了。”

  我真的死也不想听他喊我那两个字,他偏偏在不断地喊。

  他说:“皇叔,我和景启赭、景启檀其实是一样的。”

  我头疼yù裂,几乎想拔刀把耳朵割了。

  云毓那样笑着看着我:“皇叔,如果我们兄弟今天真的想对景启赭做些什么,你会把我们怎样?你会把我怎样?”

  我扶着桌子站起身:“没有这个如果,因为没发生什么,皇上只是到万家大船转了一下,其余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过。”

  云毓道:“是,什么都没有,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只能什么都没有。

  那以前都算什么,都该当什么?

  连云毓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我问自己,亦问云毓。

  云毓的嘴角动了动,声音淡然:“唯独我是你皇侄的事qíng是真的,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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