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勇离开后,发出的电报没有任何回应,短短几个字的消息深沉大海,薛云舟如石像般站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颗心渐渐往下沉。
即便在现代也会偶尔出现失联的状况,更何况古代,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不定贺渊是中途换了路线,多耽搁了几天。
薛云舟一遍遍安慰自己,到天色微明之际,因担心前方的战况,决定回军营去,不过他已经好些天没有看见两个孩子了,回去之前打算先去看看兄妹俩。
“去打盆水来给我洗把脸。”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因此处是机要重地,脚步声在门口就停了下来,很快有守兵进来通禀:“王妃,齐远求见。”
齐远当初与严冠玉一起投靠燕王府,又重cao旧业继续养起了信鸽,虽然电报效率极高,但毕竟尚未普及,如今信鸽在燕王府的通讯系统中依然占据着重要地位,而齐远作为这方面的行家自然地位不低,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能让他亲自跑一趟的必定是极为重要的消息。
薛云舟jīng神一振,急忙道:“快让他进来。”
齐远大步走进来,面色却并不好看,他看看薛云舟,双手将竹管呈上。
薛云舟见那竹管是上了黑漆的,腿忽然就有些发软。
黑色竹管代表极为重要的坏消息,只能贺渊或薛云舟亲自打开,这样的竹管有史以来还是头一回用上,又无巧不巧在这种时候……
他不敢再想下去,一切都太过突然了,明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还能有什么样的坏消息?他不想去接,却还是忍不住颤着手接过来,犹豫再三,终于开了封漆将里面的纸条取出来。
小小的纸条上竟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朝廷大军与各路藩王的军队同时将王爷围困,宣称王爷私开金矿,等同谋逆。王爷率军突围,以少战多,终不能力敌,坠崖而薨。
坠崖而薨,坠崖而薨,坠崖而薨……
这四个字如千斤重锤直直砸下来,薛云舟瞬间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全世界都黑了,脑中空空dàngdàng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站在边上的余庆见他面色惨白,被抽了魂似的,心里一惊,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薛云舟却脊背挺得得笔直,挣脱他的搀扶,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边走边撕碎手中的纸条,口中低声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齐远并不清楚纸条上的内容,但看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也意识到了事qíng的严重xing,忙上前问道:“要回信吗?”
“不回,这消息一定是假的。”薛云舟将碎纸扔在地上,语气有些急促。
这时外面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贺律贺谨兄妹俩沿着长廊跑过来,后面跟着追得气喘吁吁的奶娘,两个小家伙披头散发、衣裳不整、光着脚丫,显然是醒来后听说他回来就急匆匆赶过来了,兄妹俩跨过门槛一起扑到他身上,抬起头一脸想念地看着他,齐声喊道:“爹爹!”
薛云舟回过神,低头看看他们,抬手在两个小家伙的头上摸摸,再看看奶娘手中的鞋,忙伸手接过,将他们抱去旁边的矮榻上给他们穿上,一如既往地笑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天还没亮透呢。”
贺谨眨眨眼:“我和哥哥都很想爹爹和大爹。”
薛云舟手顿了顿,突然红了眼眶,忙转过头避开兄妹俩充满依恋和期盼的目光,对齐远吩咐道:“就当作没收到任何消息,你先下去吧。”
齐远并未多问,一来是因为他已经对事qíng猜到了八九分,二来如今正在关键时期,不管薛云舟是有意逃避还是什么,此时都不适合将任何噩耗公之于众。
待齐远离开,薛云舟已经控制好qíng绪,回过头看着兄妹俩:“走,回去梳头洗漱,爹和你们一起吃早饭。”
贺谨赖在他怀里不肯挪,仰着头问:“大爹什么时候回来?”
兄妹俩只有在正式场合才叫贺渊“父王”,平时都是喊得十分随便,甚至偶尔还跟着薛云舟喊“二哥”,周围的人已经对“大爹”这个称谓见怪不怪,薛云舟却因为这个充满温qíng的词差点再次控制不住qíng绪,忙深吸口气,揉了揉眼角佯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qiáng撑着笑道:“你们大爹快回来了,算算估计还有十几二十天。”
贺谨听了前半句刚想欢呼,再一听后半句,又变得没jīng打采,嘟着嘴道:“还要那么久啊?”
薛云舟戳戳她粉嫩的脸蛋:“这已经算快的了,要是有汽车、火车、飞机,今天就能回来。”
贺谨顿时被勾起好奇心:“汽车、火车、飞机是什么?”
贺律却似乎不那么容易被糊弄,他始终都在观察薛云舟的神色,此刻截住妹妹的话,问道:“爹爹,你怎么了?”
薛云舟愣了愣,看着他笑道:“没怎么,一夜没睡,累了。”说着摸摸他的头,“肚子饿不饿?爹爹带你们去吃早饭。”
贺律抬手摸摸他的眼角:“爹爹想哭吗?”
薛云舟如往常那样嗤笑一声,一左一右将两个小家伙抱起来:“又没人敢欺负爹爹,爹爹是哭包吗?废话这么多,走走走,爹爹饿死了!”
两个小家伙醒的早,被忽悠着吃了些东西,没多久又睡了,薛云舟没敢多停留,给他们盖好被子就急匆匆离开王府,再次回到军营。
最近因为听说贺渊要回来,军中士气大增,突利已经节节败退,薛云舟看几位将领都容光焕发,只好qiáng撑着jīng神参与他们下一步退敌计划的讨论,等到人都走了,才脱力地坐到椅子上。
营帐内寂静无声,他垂着眼看向案头的小盒子,那里面都是这段日子贺渊发来的电报,几乎都是报平安的家书,所以没有被烧毁,全都存了起来,他将手搭在盒子上,指腹在铜锁上摸来摸去,心头渐渐涌现出一个个疑问,不禁振作jīng神,坐直了身子。
电报比飞鸽传书更快,紧急qíng况为什么不发电报?如果电报点bào露了,对方也需要花时间了解这个点的作用,从发现到毁灭需要一定的时间,足够通讯兵们发一份电报回来了,而且这些通讯兵都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有足够的危机意识,至少也该在被敌方控制之前发个求救信号回来,如果电报点没有bào露,那更应该对他发过去的信号有所回应,可事实却是那边悄无声息。
另外,如果贺渊与严冠玉带过去的几万人马真的被围攻了,为什么这边没有收到任何要求派兵增援的传书?是信鸽被she杀了?如果信鸽能被she杀,那黑漆管中的信又是怎么顺利突围的?
朝廷和各地藩王派出的大军明明是来支援前线的,怎么突然变成了围攻贺渊?小皇帝再不靠谱也不该拿自己的江山开玩笑吧?即便yīn谋论地猜测一下,这次的突利进攻又像上次那样是内外勾结,难道小皇帝不怕引láng入室不好收场?更何况这次突利举全族之力,显然是卯足了劲要谋夺中原,半点演戏的样子都没有。
薛云舟越想越觉得蹊跷,虽然还没有理清头绪,但已经认定那份消息是有问题的了,他相信贺渊不会出事,一定不会!
有了这份认知,薛云舟如同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很快又再次恢复jīng神,想到丁勇那一路人马行事会比较明显,又另外加派了两组斥候前往京城方向从暗处探查消息。
就在他焦急等待的时候,贺渊已死的消息在军中悄然传开。
“什么?”薛云舟站起身,又惊又怒,“消息从哪里传出的?”
几位将领急得满头是汗,显然也是刚知道的,而且都已经信了七八分,可此时看到薛云舟这反应又不是特别伤心,不禁开始怀疑消息的真实xing,赵将军焦急问道:“这消息究竟是不是真的?”
“胡说八道!这是有人要祸乱军心!若是真的,我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吗?”薛云舟面有怒容,心里却颤得厉害,似乎是气愤消息的泄露,又似乎是害怕与逃避,他有些分不清此刻的心境,若没有大军压境,他可能第一时间就飞奔出青州去寻找贺渊了,此时他陷入两难得境地,只好一遍遍告诫自己,贺渊一定没有出事。
面对下属的质疑,必须稳住心绪,他定了定神,冷静道:“王爷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没有出事,那消息是有心人故意放出来扰乱军心的,大家不可上当。”
几位将领不知信了几分,不过如今这关键时期,不信也得信。
薛云舟道:“诸位快回去稳住军心!如今突利已经显出颓势,正该一鼓作气将他们驱逐出去,切不可出乱子!”
几位将领忙领命而去,可他们远远低估了消息传播的速度,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军营已经炸开了锅,有相信的,有不相信的,有将信将疑的,一时间人心涣散,士气大减,上级解释再多都于事无补。
薛云舟眉头紧皱,抓着头发来回踱步:“消息不可能这么快就扩散开来,军营中一定有很多潜伏得很深的jian细,看来这次的事真的是个yīn谋,不……是阳谋。”
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是个局,你却无能为力。
几位将领连夜查出几个煽风点火之人,当众砍首以儆效尤,这才勉qiáng压制住大家的躁动,可军心一旦动摇,想要再恢复之前的士气就难了。
眼看又一场大战在即,薛云舟不得不趁着夜色赶去全军面前做了一番思想动员,可即便他说得再慷慨激昂,再晓之以qíng、动之以理,下面那一张张火光映照下的面孔都透着不安,显然效果甚微。
李将军焦急问道:“王爷最近一次书信可否拿出来展示给大家看看?只要说服他们这是一个yīn谋,军心自然再次凝聚。”
薛云舟摇了摇头:“没用的,底下的兵很多都是最近两年刚学会认字的,你还指望他们能辨认王爷的字迹?”
“字不认得,可王爷的印章总有人认得。”
“印章……”薛云舟转头看他,“只有飞鸽传书和快马急报能看到印章,发电报是看不到印章的。”
至于电报最后的暗号,公布了也没人能明白。
李将军愣住,总算反应过来,急得跺了跺脚:“嗨!”
薛云舟回到营帐,卸下镇定冷静的面具,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起来,李将军的话让他无法再逃避现实,黑漆管那份消息存在疑点,而此刻动摇的军心更印证了他的猜测,可贺渊没有再发消息回来也是事实,他不相信贺渊已死,但万一贺渊受伤了呢?遭遇困境了呢?哪一样他都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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