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提前实现,虽然明知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但私心里还是希望能更长久一些。
日薄西山,林池推着陌轻尘的木轮椅在村郊绕了一圈。
橙红尽染的夕阳沉坠入地平线,一线天地都染作一处,林池弯腰坐下,脑袋靠着陌轻尘的膝盖。
就这么一直坐到天黑,再推着陌轻尘回去。
日复一日,丝毫不觉腻。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几乎隔三差五就有年轻的姑娘家往她家的院子跑,这个要写信那个要抄书,张口闭口“轻先生”、“轻公子”的。
因为实在过得太闲适,林池终于有机会学会另外一项技能。
吃醋。
实在怪不得陌轻尘,即便他的如瀑银发已经变成了苍苍白发,双腿还受伤眼睛更是看不见,可依然无法改变他那张脸的招蜂引蝶属xing。尤其是在这样闭塞的村庄里,陌轻尘过分jīng致完美的脸孔与质朴悠然的田园风简直格格不入。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周身就好似有飞花翩跹,简陋屋舍也像是一下变成了华贵殿宇。
林池思前想后,决定去买只láng狗看家。
然而,还没动手,就被一件事打断了阵脚。
陌轻尘的长眸敛起,修长手指攥了攥垂在肩头的华发,轻声问她:“我现在……是不是比之前难看很多?”
林池一怔:“没有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陌轻尘抿唇不言。
他不想说是方才听见两个人议论,说他不过一张脸可看,又瘸又瞎尤其一头白发比村里百岁老翁还显苍老。
☆、五四章
看不见,自然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而且陌轻尘对于外表从来也没有什么概念。
二十多年过下来,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外貌感到不知所措。
“你这几天郁闷……不会是在纠结这种事qíng吧!?”林池的声音透出一丝不可思议。
轻风渐起,掀起陌轻尘的发,他半垂头,轮廓线条流畅,无可挑剔,微微抿起的唇无论形状弧度都美好到不可思议,白的近乎于透明的肤色在浅淡的光线下,有种虚幻而不真实的味道。
陌轻尘松开手指,放下头发,气压极低道:“……有点。”
看着陌轻尘那张好看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抑郁之qíng,林池忍不住噗一声笑了起来。
虽然是白发没错,可是顶多给人一种年龄莫测的感觉,哪里会难看?
没等她停下笑,陌轻尘逆着她的方向转过脸,默默推着轮椅走了。
“喂喂……”
林池止笑刚想解释,那边陌轻尘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林池也没想到陌轻尘竟然会为了这种事qíng跟她生气。而且一气就是好几天不见人影,偏偏那几天是收成的日子,林池去帮几户人家收麦打穗,根本没jīng神留意,耽搁之下,才发现竟然几天都没有见到陌轻尘。
一做完手头的工作,林池就想赶快抽身离开,倒是雇她帮忙的刘二哥叫住她:“林姑娘。”
林池:“啊?”
刘二哥递过来一根黑色的手杖,做工有些粗糙:“那个……我做的,对看不见可能会有些帮助……”
林池欣喜接过,没想到对方会准备这个,忙连声道谢。
刘二哥摸着头,笑得很憨厚:“不客气不客气,能帮上忙就好,你哥哥看不见行动不方便,有了这个大概能方便点吧。”
林池刚想走,愣了一下:“他不是我哥哥……”
刘二哥顿时浮现疑惑之qíng:“可轻先生刚来的时候便这么说……”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那个容貌出色到让整个村庄都黯然失色的男人时,他撑着一根木棍摇摇yù坠的站在那里,怀中揽着一个同样láng狈的昏迷女子,脸苍白的毫无血色,gān枯的唇抿着,眼眸沉沉没有一丝光。但即便是如此模样,他身上还是有种莫名让人觉得畏惧的气场,好像不照他说的做,就会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qíng。
“救救她。”
他的手紧紧环住怀中女子,像是抱着什么珍宝般小心,略显冰冷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她是我……妹妹。”
没人看得出他已经是qiáng弩之末,甚至于没人发现他的眼睛甚至已经看不清了。
刘二哥原本对样貌出众的人最没好感,但这一次,他竟也不由对这个人肃然起敬。
当真是个令人折服的好兄长。
林池抿了一下唇,抬头定定看着他道:“不,他不是我哥哥,他是我夫君。”
再次脱口而出已经不需要什么犹豫。
刘二哥顿时又是一愣。
林池握着手杖,问道:“那个……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么?”
好一会,刘二哥才摇头。
林池应声,已经逐渐走远,背影融在夕阳中,单薄而秀丽,偏又带着几分固执的倔qiáng。
从村尾一直走到村头,都没有找到陌轻尘,眼看天色又要黑下来,林池不觉更急。想着陌轻尘说不定已经回去了,就又折返回他们住的小屋,还未进屋,就听见两个yīn阳怪气的声音。
“又是那个轻尘轻尘,跟没见过男人一样,一窝蜂的都跑去!”
“哼哼,那个瞎瘸子有什么好的,老子还比他多双眼睛多条腿呢,不就长着一张小白脸,又不能当饭吃,看那样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根本养活不了媳妇,真不知道这群娘们怎么想的!”
林池的脚步停了下来。
“别说这个,我倒是很好奇,你看他的腿都成那样了,下面指不定能不能用呢……”
“哈哈哈,说的是!那群女人要是知道他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哈哈哈……”
声音小起来,笑声却越发猥亵。
骨节在手指间咯吱作响。
杀掉他们!
唇被紧紧咬住,一瞬间愤怒的想要杀掉眼前的人,然而转瞬像有什么从心口漏出来,空dàngdàng的痛。
qíng绪涌起,无法抑制。
“你、你……你怎么打人!”
林池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的拳头已经挥了出去。
村夫捂着流血的鼻梁一脸惊惧的看着她,却只见林池神色一顿,继而纯黑的眼睛深深盯着他:“收回你说的话,道歉。”
声音像从牙fèng里一点点挤出来的。
林池是脾气好,只要没触到她的底线,她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但陌轻尘不行。
别人怎么说她都没关系,只是……不要这么说陌轻尘,哪怕一句也不想听到!
因为那是个那么那么好的人,好的几乎让她觉得心脏揪疼。
“原来是你。”村夫见她只是个女子,不由大起胆子道:“我要是不收回呢!呵,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老刘,你说没错吧!”
另外一个人村夫也附和:“没……”
林池又一拳打了过去,这一次有了意识用上了全力,几乎是同时对方被打得摔倒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
另一人忙去扶他,起身时看见地上有斑驳的血迹和一颗被打落下了的牙齿。
林池握紧拳,看着他们冷道:“收回你们说的话,道歉。”
声音冷下来,血液也好像变得冰凉起来。
此时的林池在村夫眼中已经变成了残bào可怕的对象,抱起自己的同伴,村夫一边退后一边道:“你发什么神经啊,我,我惹你了吗?他本来就是那个样子……”
声音很大,小村落里很快就有人投来视线。
林池却还是固执的拦住他们,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哽咽:“收回你们说的话,道歉。”
“你这个疯女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话没有说完,停住了。
耳边响起了木轱辘的声音。
林池愣然回头,沉下来的夜色里,陌轻尘的白发显得那么刺目,屋子里没有点灯,只能看见他在淡淡月光下隐约的身形,单薄瘦削,像是一阵风就能chuī倒。
原来……陌轻尘已经回来了。
那刚才的话……
林池抹了一下眼睛,快步走过去:“怎么出来了。”
握住轮椅的柄,林池就想把他推回去。
……不想让他听到那些话,一点也不想。
手却被一下按住,陌轻尘的手有些冷,继而那微凉的手指触到林池的眼脸,掠过耳畔的声音依旧清雅低沉,只是不知何时带上了陌生的怜惜和紧张:“他们欺负你了?”
林池拼命摇头,但这一刻在眼眶打转的泪怎么也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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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陌轻尘时候的样子。
或许别人看到的是他华美犹如绸缎般的银发,优雅勾起的薄唇,似笑非笑的表qíng,抑或是眼睛里淡漠的停驻不下一片云彩……那样的风华却是怎么也无法比拟的。
可是对她而言,那些都不再重要了。
那个一个进入马车的瞬间,那个小小的空间,那一次毫无特色的、普通的初遇……是对她而言,一生中最无法替代的瞬间。
那时,他轻而易举的把她按倒在马车上,连喘息也没有多上一声,平静的只像随手擒住一只猎物。
没有感qíng,波澜不惊,就连卸掉她的手脚都丝毫没有一分一毫的犹豫。
他美丽,qiáng大,风华绝代,是天下闻名的魔头陌轻尘。
他没有弱点,因为他不在乎任何人。
她知道,他和现在这个骨瘦如柴的人,没什么不同。她自诩全天下没人能懂他,没人能像她这样,在他最人生最低谷的时候陪着他。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难过呢?
听见那些人说的话,她会很愤怒,想要证明给他们看,他不是这样的。听见他被人如此指责、羞rǔ,比自己被骂了还难受。
林池趴在陌轻尘的膝盖上,肩膀因为抽噎而细细地颤抖。厌恨自己的自私与贪婪,总是渴望他再好一点。他握住她的手也不再光滑,有着许许多多因为看不见摸索而造成的细小伤口,林池知道他的身上还有更多的伤口。
是因为她。
“讨厌我了么?”
林池继续拼命摇头。
陌轻尘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她的发,声音里越发紧张:“那为什么要哭?”
林池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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