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告诉你,杀了你全家的人就是陌轻尘,你会怎么样?”
眼前的一切都好像瞬时变缓。不论是随着风轻漾的车帘,索瞳慢慢落在马车上的发带,还是他脸上复杂莫测的表qíng。
“我不信。”
指腹轻沾了沾唇角的血迹,索瞳直视着林池,笑容敛却,语气平静无澜:“当年蔺家也是江南出名的富商,即便是当地官府也要让上三分,是谁能够一夜间屠光蔺家的人,又是谁可以一夜之间毁尸灭迹,让人都追查不到?”
“还有为什么被压下的资料需要到宫中去找,又是为什么会被封存?”
去找刘知府追问,结果得到的结果是:刑部有些秘而不发的卷宗是藏在大理寺的。
一路追回明都,找遍大理寺也没有寻到卷宗。
最后终于在宫中的旧殿里找到那卷记载着蔺家血案的卷宗,却被水浸泡,湿透得gāngān净净……
林池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如果你还是不信,那么这个呢。”
索瞳打开马车的暗格,从中取出一个卷轴,递给林池。
林池接过,轻轻拧开卷轴,从中掉出了一册薄薄的书册,因为陈旧书页已经有些泛huáng,最外面写着几个字:
江南富商蔺氏。
没错,就是这卷东西。
和她从宫中得到的那一卷如出一辙。
那时候她没有来得及翻开,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会打扰,她随时可以打开。
然而……手指突然颤动着不敢翻阅。
“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看下去。”索瞳淡淡道:“我可以用信命担保它是真的。”
“什么时候得到的……”
“数月前。”
“那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给我?
索瞳合眸,轻声道:“我不想你难过。”
没有理由不相信索瞳,她认识索瞳那么多年,默契到不用言语就知道彼此想要表达什么,如同亲人般,可是……
……如今站在索瞳对立面的是陌轻尘,是她已经认定爱着的陌轻尘。
一瞬间涌上qiáng烈的窒息感,呼吸急促头皮发麻。
不知道怎么翻阅,怎么继续下去,哪怕那是她追寻了数年的答案,哪怕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心底有个声音一直不断的对她说:不会的,陌轻尘不会的……
但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
她敢相信现在的陌轻尘不是屠村的人,可是过去的却……过去的陌轻尘是什么样子,她不是不知道,光是江湖上的传闻,就足够骇人听闻。冷血无qíng,残bào不仁,视杀戮为家常便饭,看见不喜欢的事qíng就gān脆利落的叫人杀了对方……
“不对。”林池握紧书册,轻声道:“不可能……”
“没有道理……”她霍然抬起头。
林池父母虽然经商,但都是本本分分的商人,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qíng,也不会得罪权贵,同陌轻尘更是完全没有jiāo集,陌轻尘无缘无故为什么会……
索瞳从林池手中拿过书册,伴随着沙沙的声响,翻开。
“要我读给你听么……”
他轻挥手,点亮马车中的灯盏,昏huáng的灯光摇曳倒映宛若鬼火。
“江南富商蔺氏灭门一案……”
“不用,我自己看。”林池打断索瞳,从他的手里抢过。
如果一定要面对,那不如自己去看。
一目十行,触目惊心。
林池的手指划过父亲母亲的名字,停留在自己的名字上,依稀还记得母亲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白纸上写着。
蔺安乐。
母亲不求她荣华富贵,只求她一世安乐。
那般的浅笑晏晏,那样的如沐温存。
“屠戮”、“残忍”、“血溅满府”、“尸身腐烂多日”……
——如今却只能看到这样的字眼接在后面。
林池竭力保持呼吸,快速向后翻阅。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索瞳没有提醒林池,只是静静等着林池一行一行往下看,他甚至还抬手耐心地替林池泡了一壶茶。
茶香四溢,马车内一片浅浅暖意。
林池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照在灯光下,血色尽褪,是纸片一样单薄的惨白。
茶水沸腾,袅袅轻烟飘散升起,在小小车内腾起了淡漠的雾气。
雾气隔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索瞳抬眸,一桌之遥林池的表qíng脆弱到让人不忍去看。眼睛睁大,唇无意识的翕张,脸上的表qíng像是僵住了,不知是哭是笑,这种仿佛天崩地裂的模样他其实已经预料到了——他很清楚那份书册里记载的东西会让林池多么无法接受,但这其实并不出自他的本意,他并不想把林池卷进来,也不想看到她难过。
林池合上了书册。
“小……”索瞳顿了一下,决定换一个他早就想叫的称呼,“小池,下马车了。”
林池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称谓变化,缓缓将书册放下,双手抱膝,声音低哑中带着颤抖:“等等,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索瞳没有勉qiáng她,从马车里取了一块毛毯,放在林池的膝盖上,才转身道:“我一会再来叫你。”
他对林池的感qíng有多深,就有多了解林池。
林池很坚qiáng,却也很脆弱。
坚qiáng的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和险境都绝对不会退缩、不会示弱、不会依赖任何人,脆弱到只敢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放纵qíng绪,就算再用贪吃迷糊洒脱的个xing掩盖,她到底还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会受伤会沮丧会觉得难过会觉得痛苦。
打发了车夫,索瞳就抱着剑单腿撑墙,斜靠在不远的地方看着马车。
夜凉风寒,凉意透体袭来,yīn风chuī乱了索瞳的黑发,他也浑然未觉。
时间一刻一刻的溜走。
林池在车里蹲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62六二章
六二章
微微的倦了,索瞳半合长眸。
陌轻尘。
只是念及这三个字,恨意就犹如侵蚀肌理的毒液不受控制沿着心口滋长起来。
手指握紧剑柄,索瞳无声地想,无论如何林池都不会原谅陌轻尘。
书册上写得很清楚,数年前杀戮的仇恨,源于某个女子,她在陌轻尘面前惨烈自缢了之后,陌轻尘jīng神受创,以至于xingqíng大变,几度痴傻,直到一次意外遇见了随夫入明都的商贾之妇,妇人受到惊吓连夜和夫君家人逃回江南,仍是不幸被找到,双方发生口舌争执,陌轻尘怀恨在心,于是于当夜屠戮了蔺氏满门。
几十口的人,一个不留。
因为陌轻尘的身份,这一桩案子最后是被压了下来。
哪怕死了这么多人,引起了那么大的震动,还是被压了下来。
没有人能够淡定面对仇怨如此的人。也就意味着,林池不会原谅陌轻尘。
马车上传来声响,索瞳放下剑走过去,林池已经从马车上缓缓走下。
“索瞳,我饿了。”声线里有不自然的沙哑。
已经太过于习惯,索瞳立刻点头道:“我去弄些吃的。”
林池平静道:“好。”
转身刚走出去数步,索瞳就隐约觉得不对,扭头一看,林池果然已经不在那个地方。握紧剑,索瞳当即追了过去。夜深人静,林池的身影很是显眼,几乎没多久,索瞳就看见正在朝着明都猛蹿而去的林池。加快速度一把攥住林池的手腕,索瞳将她狠狠拉住。
“放开我!”林池怒道:“快放开我!”
“放开?”索瞳的声音也染上了怒意,“你要去做什么?”
“报仇!”
“你杀不了他。”
“就算死我也要去!”
林池用尽全力甩开索瞳的手,却反被对方反手带进怀里,紧紧抱住:“小姐,我不会让你死的。”
控制不住qíng绪,林池狠狠一口咬在索瞳的手臂上。
她咬得极用力,隔着布料牙齿嵌进ròu里,隐约有血迹印在衣料上,索瞳也毫不在意。
两滴温热的液体落在索瞳的手背上。
“为什么?”林池松开了齿关,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凌乱的话,这个时候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如果告诉我又为什么要阻止我!?如果不去我该做什么?我能够做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身体里的力气被一瞬抽空,林池缓缓滑落跌坐在地上。
脑海里全是陌轻尘。
陌轻尘呆呆的样子,陌轻尘茫然的样子,陌轻尘受伤的样子,陌轻尘开心的样子。
恨意无处安放,爱亦没有立场。
怎么做都是错。
细细回忆起来,其实并不是对陌轻尘全无怀疑,只是刻意不去相信,不去面对罢了。
毕竟……要怎么去面对这个事实,自己深爱的人杀了自己全家。
“先跟我回去好不好?”
索瞳弯下腰,单膝跪地停在林池身侧,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林池垂着头。
索瞳把手伸向林池,指尖几乎要触到林池的肌肤,瞬息之间,手臂上一阵麻痹的痛楚。索瞳低头,林池正把一根银针刺到他的手臂上,不等他再反应那阵麻痹就顺着手臂延展到了整个身体。
“对不起,索瞳……”
林池收起那个叫沈知离的大夫给她的银针,扶着索瞳,将他靠着树放平。
“……就算他是我的仇人,我也要去见他最后一面,如果他真的是我的仇人,我就杀了他,然后再……”
最后两个字被林池咽进了口中。
她合了合眸,握紧手,头也不回的冲进夜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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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都依旧。
林池回到明都的时候天色刚亮,沿着地面极目远眺还可以望见稀薄的晨辉,一线的光顺着城墙攀爬而上,这座城池还是这样的恢弘,并不曾因为她的心境而产生丝毫变化。
她在这个地方认识了陌轻尘,厌恶了陌轻尘,也爱上了陌轻尘。
那是多久以前,两年前,还是三年前。
记不清,额头胀痛着像是要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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