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池抬眸,索瞳的脸在夜色里铁青一片。
她才忆起自己忘了回去,原本只是想出来打听一下消息而已,并没有想着逃跑。现在解释似乎已经来不及,更何况,她也没有力气解释了。
摇晃着,林池站起身。
索瞳对她伸出手,林池侧身躲开。
索瞳的脸色越发难看:“伤口流血了……你难道还想死?你不顾他们的生死了么?”
林池笑了笑。
索瞳悚然一惊。
接着,便看见林池闭上眼睛,整个人直直撞进他的怀里。
伤口撕裂,重症风寒,林池病得更重。
索瞳喂给了林池很多药,很多补品,林池都安静而乖巧地吃下去,完全不曾反抗,但她还是一天天消瘦下去。
不用大夫说光是看就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不用自杀,就会很快憔悴死去。
索瞳跟她说什么,都无法再刺激到她,唯一让她能有所反应的词是,陌轻尘。
无计可施,索瞳终于带着林池再次出门,这时林池已经瘦得他只用一只手就能抱得起来。
她并没有问他去哪里,直到见到明都的城楼,才呆滞着望向那座缟素的城池。
往日热闹的明都如今一片安静,就连说话也是轻声细语,街面上也再看不到色彩斑驳的衣着,取而代之的尽是简单朴素的黑白衣衫。
去哪?
她用手指轻轻写。
这次索瞳并没有回答她。
马车继续驶动,远远停在陌轻尘的府邸前。
不再像之前封锁着,府门大开,门口站着林池熟悉的人影,其墨、凌画。
他们皆是一身素色,脸上是沉重而悲伤的表qíng,尤其是凌画,她脸上的妆半花,似乎是因为哭过多次两个眼睛都有些红肿。
不断有人进去出来,他们只站在门口静静迎来往送。
林池再往里看一些,就明白了。
这是灵堂。
陌轻尘的灵堂。
林池呆呆看着,已经不知道怎么思考。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灵堂前,没得车夫停下,就看见一个人人影从上面迅速蹿下来。
“二殿下,您还有伤,您慢着点!”
再看去,那个人的确是传闻中被陌轻尘重伤的二皇子姬定栾。他刚一跳下来,就龇牙咧嘴地捂着伤处,旁人忙想去扶他,谁料一下便被挥开:“别碰我!谁再拦着我去看我哥就都给我去死!”
“可是二殿下……”
“没有可是!他是我哥!就算再怎么伤我也是我哥!”姬定栾揉了揉几乎红成兔子的眼睛,“我就这么一个哥哥,这么一个……”
他的头发是略有些怪异的短发,脸上的表qíng倔qiáng而让人心疼。
其墨对姬定栾弯了弯腰:“二殿下,请节哀。”
他的表qíng是众人中显得最镇静,但那张俊秀的脸不再是往日温文中透着运筹帷幄的样子,倒像是qiáng撑下来的。
“小墨子……”
其墨抿唇:“属下在。”
谁料下一刻,姬定栾一拳就打了过去,距离太近,那一拳将其墨的脸整个打得侧了过去,其墨再将脸转过来的时候,隐约可见唇角有血迹溢出。
速度太快,谁都没有来得及阻止。
“为什么没保护好我哥,为什么让他死掉!为什么、为什么……”
姬定栾一拳拳捶在其墨身上,像是发泄又像是……一种无力的挣扎。
其墨没有躲,只是抿着唇任由姬定栾发泄。
凌画刚想去拉人,就见姬定栾仿佛是捶累了,一下扑倒在其墨的怀里,揪住他的衣服眼泪鼻涕都往上蹭,最后竟然孩子般的抱住他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哥、哥……”
众人面面相觑,面对这么没用体统的场面,没有人笑,反而越发沉默起来。
林池远远看着,不由自主伸出手,却一下被身后的索瞳抱住。
“林池,清醒一点,这些都是你的仇人,陌轻尘已经死了。”索瞳靠在她的耳畔道,“忘掉他吧。“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林池仍旧是那个表qíng,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压根就没有去听。
马车逐渐驶离了陌轻尘的府邸。
她很想进去,不论是给陌轻尘上一炷香也好,还是最后看一看他的遗体也好。
但是……
做不到。
那个人是她刺死的,是她亲手杀掉的,更何况他也还是她的仇人,要用什么立场进去?
最终还是……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的地方。
“林池。”索瞳叫着林池的名字,“林池、林池……”
一声一声,然而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从后面圈紧林池的身体,却只是越发明显的感受到林池的消瘦,形销骨立,即便抱在怀里也像是随时会消失,怎么紧抱也无法束缚住。
“我们相识明明在他之前……明明比他更久……”
索瞳呢喃着道:“林池,我错了,我早该带你离开……”
林池终于动了,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滑动。
不一样。
像是瞬间被激怒,索瞳用手扣着下巴转过林池的头,qiáng迫她看着他:“有什么不一样的?为什么不一样?他除了那张脸和一个管用的身份有什么好的地方?没有感qíng杀人成xing,这不是你最讨厌的人么?”
林池轻轻摇头。
她是讨厌这样的人,或许陌轻尘以前是这样,但她认识的陌轻尘并不是。
“还有他的身份……”
“北周皇帝的嫡长子,是吧……看起来很尊贵的样子……”索瞳突然笑起来,而后声音蓦然提高道:“尊贵个屁!那原本是我的!”
林池一愣,认识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听见索瞳说出这样的话。
“对,是我的,都是我的,是他们从我身边夺走的!“
林池被索瞳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但很快,索瞳按了按额,稍微恢复了一些冷静平静,他的手握住林池的手腕,轻轻吻着,似乎漫不经心般缓慢道:“我的本姓,也是姬。”
姬姓。
北周王朝国姓。
“晟帝在世时,我才是北周最名正言顺的皇长孙。”
晟帝,已经故去的前一代皇帝。
林池一下明白为什么索瞳会说他的父母是被陌轻尘的父皇杀死的。
当今圣上实际并非嫡长子,真正的嫡长子是早已经故去的睿王姬止,但当年在晟帝驾崩后,继位的却是皇四子姬恪,虽然圣旨上是说选贤而立,但其中耐人寻味大有文章可作。而且巧的是,同样不是皇长子的皇次子姬跃却反在当日以谋反罪论处。过不了两年,原本是皇长子的姬止也在秋猎中意外身亡。
当然谁也不相信是意外身亡,只是没人敢说罢了。
姬止死了,他的封地被重新划分到了偏远地区,一家妇孺去往封地,便再也没有消息,有人说是被劫匪杀了,也有人说是失踪了,但睿王这一支也就自此彻底断了。
没想到索瞳竟然是姬止的儿子。
“姬恪那个老贼是怎么继承皇位的,以为谁都不知道么?”索瞳脸上露出了略轻嘲的笑容,“秋猎中身亡,亏他想得出来,我父王不擅骑she,每次围猎都会带着一大堆的侍卫随从,不是有人执意要我父王死,他又怎么能死得掉……还有那个封地,北疆,亏他想得出来,光是坐车过去就死得差不多了,他竟然还在路上埋了伏兵……“
几乎是完全不掩饰qíng绪的口吻,赤-luǒluǒ的恨意在字里行间掩埋。
难怪索瞳从不曾告诉她自己过去的身世。
难怪他总是对陌轻尘,乃至整个北周,怀着这么深切的敌意。
难怪那些人叫他殿下……
“不过没关系。”索瞳的语气又突然轻快起来,“他最怕的不就是有人夺走了他的皇位,现在他的两个儿子一死一伤,他自己也重病在chuáng,简直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我会让他一点点体会他最惧怕的事qíng。”
最惧怕的事qíng……
林池紧攥了一下手指,在桌上写:你要造反?
“不是造反,只是夺回我的东西而已。”索瞳笑,仍然握着林池手腕的手指反向扣住她的手掌,同时又将腕间递到自己唇边轻轻啮咬,“皇位也好,你也好,都是我的。”
手腕处微微有些疼,但林池实在没有力气挣扎。
索瞳越来越爱腻在她的身边,把她当成玩具一样触摸或者亲近。其实过去两个人也不是没有亲近过,有时露宿累极了的时候靠在索瞳的身上就径直睡去,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越来越难忍耐。
让她想起了最初呆在陌轻尘身边的时候。
那时候陌轻尘也是这样,再怎么宠着她却并不把她当做人,所以她觉得无法忍受觉得恶心和痛苦,然而陌轻尘早已经不再如此,他尊重她不再qiáng迫她,而索瞳……
松开林池的手,索瞳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恶心的感觉顺着皮肤一直到心脏,林池闭上眼睛qiáng迫自己去忽略那种感受。
……不行,还是做不到。
林池抽出另一只手,朝着索瞳打去。
孱弱的力气被轻而易举的制住,索瞳的黑眸看向她,里面有浅浅蕴着的怒气。
几乎是下一瞬间,林池就被索瞳按住双手的手腕,压在马车上,瞳孔里的愤怒渐渐盘旋起来:“林池,我已经在忍耐了,你为什么不能稍微接受我一点?”
的确是在忍耐,守候了多年的心上人天天就在怀里,却还是压抑住不去碰她。
他为林池做了这么多,为什么林池就不能稍微体谅他一点?
没有力气挣扎,索xing就放弃,林池只静静垂眸。
她倒不是很担心,已经不是那时候的身体,索瞳若是qiáng-bào她,恐怕没做到最后她就已经死了。
看着林池的表qíng,索瞳的怒火慢慢冷却下来。
……他不想伤害林池。
“抱歉。”松开压制的手,索瞳将林池抱进怀里:“林池,原谅我,我会帮你报仇的,姬恪一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然后我做皇帝,你做皇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这个逻辑很奇怪。
林池用手指在墙壁上划出一句话:你不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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