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为何,令主刚才的举动是帮了她。
当做没有发现,聂枣夹起一筷子菜送入嘴里。
耳畔颜承衣开了口,声音低的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要龙髓玉真的是为了救柴峥言?”
聂枣耸肩:“你不信也没有办法。”
颜承衣的眸光似利刀,可惜根本伤不到聂枣,他端起酒杯道:“要说这世上,最残酷的只怕就是时间,再是qíng深似海也抵不过一个时光流逝,人心变迁……”
聂枣翘起嘴角:“我倒不知道颜大公子何时变了心,莫不是你之前竟有喜欢的人?”
颜承衣用明知故问的眼神看聂枣,转头却见女子眸中一片惶惶,握着筷子的手亦是在不安的反复蜷展,身体紧绷像在防备什么。
颜承衣觉得有些荒谬,她怕国师竟怕成这样?
那国师不是她的qíng郎吗,她有什么可怕的?
想完,颜承衣觉得自己实在多事,这与他又有何gān系?
婚宴快结束时,外头突然天降大雨,宾客纷纷准备离席回府。
外头各样的轿子乘撵挤在一起,好一通慌乱。
聂枣是跟着颜承衣来的,自然也要跟着颜承衣走,门口拥挤,颜承衣便先带着聂枣等在廊下。雨下的越发大,廊上挂着的大红灯笼摇曳着微红的火光,在风雨中飘摇,明明灭灭。
聂枣突然道:“……我还有点事,你能稍微等我一下吗?”
颜承衣看着她,眸光转冷:“我为什么要等你?”
聂枣无奈:“我多少也算个女子,这种天气你真要我一个人……”
颜承衣:“一炷香,多一点我也不等。”
“好。”聂枣点点头,转身跑进了雨里。
一炷香后,门口的人已渐渐离去,颜承衣抬腿yù走,就见烟雨朦胧中有人摇摇晃晃朝跑走来。
聂枣一身裙装淋得透湿,底下还染了脏污,长发湿漉漉的贴着两鬓,雨水还在顺着她的脸颊滴落,脸庞上的神qíng失魂落魄若丧家之犬,整个人láng狈难言,在风雨中便如浮萍一般柔弱不堪,似乎随时会倒下。
看见颜承衣,她的步伐放慢,眼神稍稍定了定,声音因寒冷而轻颤:“我回来了,抱歉有些迟。”
颜承衣没问她去了哪里,也没怪她晚了一些,只淡淡道:“那就走吧。”
“好。”
聂枣迈步进回廊中。
颜承衣的瞳孔突然急速收缩了一下。
“你的头发?”
“头发?”聂枣愣了愣,才用手盖住头发的发,“没什么。”
虽已盖住,但在微弱光线下,颜承衣看得分明,聂枣发尾有黑色的印记滴落染在衣衫上,而顶上露出的发的颜色微微泛着白。
聂枣还远没到生华发的年纪,为什么会突然白了头?
如果是为了这场苦ròu计,她也未免太拼了点。
上了轿子,聂枣才道:“你这有布巾吗?”
颜承衣抬下巴让侍从颜清给她,颜承衣的轿子外表虽碍于身份造的很朴素,里面的空间却着实不小。
聂枣接过,缩在轿子一角慢吞吞擦着头发,原本乌黑的长发变成黑白斑驳的模样,衬着聂枣苍白的脸和轻轻发抖的唇,越发惹人怜惜。聂枣抬手去掉那层易容伪装,露出本来的面容,又将湿发扎成一束,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那张脸其实颜承衣也很久没看到,比之聂枣易容那张,它显然更美。
同样的模样,硬生生多出了几分楚楚可怜,浅色的发,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庞,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尖,妩媚的唇,再加上女子窈窕纤细的身段,无一不让人觉得既美且柔。此刻若换任何一个男子在场,只怕都会忍不住心疼起来,恨不能让她捧到手心,抚平她眉宇间的轻愁与不安。
“还不至于吓到我。”
聂枣打了一个喷嚏,颜承衣没开口,一旁侍候的颜清已经忍不住塞了张毯子给她。
聂枣朝颜清轻轻笑了笑:“谢谢你了。”
那笑容宛若开在荒芜大地上的一朵暗夜幽昙,虽稍纵即逝但美不胜收,颜清呆了呆,才忐忑看向颜承衣。
颜承衣顿了顿,方笑:“我又没生气,你看我gān什么?”
转而对聂枣道:“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话音未落,角落的聂枣已歪头靠着轿壁,双眸紧闭,不省人事。颜承衣皱眉,刚想叫醒她,就看见聂枣纤细修长的颈脖上有被人掐过的痕迹,颜承衣伸出手,聂枣的额头是一片滚烫。
被他的手碰到,聂枣骤然惊醒,眼睛恍惚了一会才聚焦,继而她扶着轿壁,缓缓站直:“我该走了是么?”
颜承衣抿唇道:“是。”便示意轿子停下,“给她把伞。”
聂枣按了一下头,接过伞,唇角勾起抹嫣红的笑:“多谢。”
说完,她就踏步下轿,因为身体无力,还差点没站稳,摔进雨里。
颜承衣拉下轿帘,道:“回府。”
一旁的颜清有些yù言又止。
轿子行了没一会,颜承衣道:“觉得我冷漠?你没看出来吗?她在用苦ròu计。”
颜清终于忍不住道:“可主人你平日对其他女子不是这样……”就算不喜欢,也礼数周全温柔体贴,无可挑剔,绝不会在大雨天让一个病中的女子独自离开。
颜承衣让轿子停下,道:“不然你现在回去看,她定然早已经消失了。”
“聂姑娘这样子根本走不远。”颜清叹了口气,撑伞下去看。
颜承衣便等在轿子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在桌板上,没来由得烦躁。
颜清说得对,就算他不喜欢聂枣,也没必要这么不君子,他只是,不想让她得逞而已,他又不喜欢她,没必要和那些蠢货一样……
片刻后,颜承衣便听到回来的脚步声,他刚想说话,颜清已抢先开口,语气焦急:“主人,聂姑娘她晕倒在雨里了!”
颜承衣少有地愣了愣。
***
意识沉沉浮浮,聂枣觉得自己真是足够豁得出去。
要是就算这样,颜承衣也生不出半点同qíng心,那她……只好考虑gān掉颜承衣身边暗卫们的可能xing有多高了……
先是淋着雨跳进尚寒意bī人的湖里呆一炷香,又是自己掐自己,再是任由自己不省人事倒进雨里。
如果颜承衣不来救她的话,她怀疑自己搞不好真要半条命下去。
好在,她一向命大。
迷迷糊糊间,她还记得紧紧攥住对方的手,含含糊糊说上两句:“好冷……别丢下我……别剩我一个人……”
“好冷……别走……”
豁出来的结果是,聂枣稍稍清醒后,便发现颜承衣正坐在她身边,手臂被聂枣紧紧抓着。
她的额头敷着湿布巾,身上换了一身里衣,正缩在温暖的被褥里。
颜承衣也醒了。
聂枣随即松开手,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要爬了起来。
颜承衣却是按住聂枣的肩膀,淡淡道:“别动。你照顾我一次,我照顾你一次,很公平,不用在意。”
聂枣:“我的衣服……”
颜承衣:“我的侍女换的。”
聂枣接住从额头上掉下来的布巾,道:“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颜承衣想说这不正是你的目的,但出口的却是:“我说过,不用在意。”
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
“那就打扰了。”聂枣道,迟疑了一会,“我……能问问有关国师的事qíng吗?”
颜承衣心道,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嘴上依然道:“我又不入朝堂,对国师也知之甚少。”顿了顿,又道:“圣上器重他,似乎和北征有关系。”
“北征?”
“你该知道每一任帝国皇帝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罢。”
聂枣愣了愣,道:“……统一大陆?”
“对。”
“但是现在的国力根本不足以……”聂枣诧异道。
姜家叛乱导致帝国元气大伤,帝国国力正需慢慢恢复,怎么会在这时候想到开战?
颜承衣勾唇道:“我只是告诉你事实罢了,北征已经不是秘密了,圣上刚买了一批军需,等chūn耕后征完兵,只怕就要开战了。”
聂枣不言,颜承衣没必要骗她,但是令主为什么要帮着帝国出征?
难道说他……
不过很快聂枣便放弃猜测,这世上对她来说,没有比猜令主的心思更困难的事qíng了。
就算北征也与她毫无gān系。
颜承衣端来药,聂枣刚想去接,就被颜承衣躲过:“我来。”
他拿起勺子,舀了些,又送到唇边chuī了chuī。
显然颜大公子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虽然姿势优雅矜贵有余,动作却生疏又别扭。
空气静谧下来,似乎两人的关系也没那么紧张。
聂枣放柔声音,笑了笑:“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享受到颜大公子的照顾。”
颜承衣脸不红心不跳道:“我一贯很有风度。”
“嗯。”聂枣点头,“你唯独讨厌我。”
“我没有讨厌你。”
聂枣笑得大肚:“说实话我又不会生气。”
颜承衣放下药碗,道:“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聂枣扯了一缕自己的发,看了看,那浅色依然让她觉得刺目,不过此刻却是很好的利用工具,她叹了口气道:“我说了你又不信。”
颜承衣毫无诚意道:“我信。”
聂枣垂下眉眼,像是刹那年华老去:“我大概没几年好活了。”她蜷起腿,双手抱住膝盖,下巴搭上,语气平静,浑身上下却都透着脆弱。
颜承衣的眸子只在起初闪了闪,很快便重新回到原本的模样:“哦,那你还不快去陪你的柴公子。”
聂枣转头看了看颜承衣,又收回视线。
“骗你的。”
颜承衣闻言,也只是“哦”了一声。
却听聂枣又道:“你听过一夜白头吗?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她低低笑了起来,却比哭还难听:“柴峥言已经死了。”
颜承衣一滞,顿了一会才道:“哦……你节哀顺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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