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换?”
少年反问的女童哑口无言,女童又眨巴眨巴了眼睛,忽然似想起什么:“我知道了!”
“你知道……”少年的话音未落,就见女童踮起脚尖,在少年的脸颊上响亮的吧唧亲了一口,然后笑眯眯道:“我爹每次给我礼物我都是拿这个换的!给我吧!”趁着少年走神的瞬间,女童夺过玉佩,转身便跑。
后来颜承衣退婚,这玉佩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当年她只有抢下玉佩的欣喜,此刻却能看见颜承衣的反应。
他起初是怔愣,抬手触碰到她亲吻过的地方,脸颊微微红了起来,随后又手背轻轻蹭了蹭那个地方,远远望着女童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
画面一转,到了学堂外。
聂枣看见了坐在里头百无聊赖翻着课本听夫子讲课的自己,而此时,颜承衣就站在外面。
大概是不同班的休息时间错开。
少年盯着她看了一会,移开视线,神qíng越发古怪。
之后的画面里,聂枣不断的看见颜承衣在各种地方注视着自己,但是他又从不上前,也不同自己搭话……这倒也怪不得她从未留意到,聂枣qíng窦初开也是十来岁后,那时对颜承衣谈不上什么爱恋,只是隐约知道他是个同自己有婚约并且爱笑的哥哥,自己长大是要给他做新娘子的,虽然偶尔羞赧,但心里总是亲近的。因为周围人都喜欢她,她也没想过颜承衣会不喜欢他,仅仅只是觉得他对她不如其他人热qíng。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颜承衣会偷偷观察她……
若是喜欢,他为什么不gān脆接近,还这副态度,不喜欢的话,又为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看着她?
聂枣实在觉得费解。
颜承衣到底是个什么古怪脾气!?
画面最后转到了禁宫花园的雪地里。
如记忆里一样,小少年背起了摔在雪地里的她,她同他道完谢,没等回去,就趴在颜承衣的背上熟睡。
她记得醒来后,就已经被送回府,躺在她暖洋洋的被褥里。
而此刻发生的,又是她所不知道的事qíng。
颜承衣背着她快到筵席时,拐了个弯,向着偏殿一个小亭子里走去。点燃小亭子里的暖炉,颜承衣小心将她放在了亭椅上,她睡得很熟,丝毫没有察觉,颜承衣烤了烤火,脱下外头的裘袍轻手轻脚披在她的身上。少女砸吧砸吧嘴,手指攥紧了裘袍,嘴角翘着仿佛在笑,看起来有些傻气。
颜承衣就这么定定看了她一会,手指拂去沾染上的浮雪,替少女理好鬓发,又看了一会,清雅面容上浮现出些许懊恼,他低声嘟囔着道:“……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顺势,少年坐在了少女身边,恰好在外头挡住那些风雪。
他垂下头,鼻尖冻得通红,嘴角无意识地弯出一抹笑意。
外头是银装素裹冰雪世界,亭子里却温暖如chūn。
万籁俱静,时间也宛若停止。
苍茫天地间,小小亭子里的两个人似是这雪域画卷里唯一的点缀。
聂枣远远看着,心头的惊愕不是一点半点。
而让聂枣更惊愕的是下面。
颜承衣晃了晃腿,无意间抬起头,仿佛看见什么,眼睛直了直,但很快,他又揉了揉眼睛,以为是错觉。
他看不清,聂枣却看得分明……他视线指向的地方,刚才消失的是……
令主。
令主那双冰灰色的眼睛比漫天大雪还要寒冷。
☆、第五八章
第五十八章
怎么会在颜承衣的梦里看见令主?
聂枣觉得匪夷所思,想也没想就冲着令主消失的方向追去。
雪景沿着她的视线快速倒退,自身体两侧滑过,快得目不暇接。
等聂枣停下脚步回首时,小亭子与她和颜承衣都已经不见了,徐徐微风扑面而来,鼓dàng着空寂的长衫。
聂枣听见一个人低喃的声音,音质凛冽。
“明明已经让你讨厌她了,为什么还要接近?”
“难道还不够吗?”
令主站在那里,便让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
少年茫然地看着令主,眉头轻轻皱起:“你是谁?你在说什么……啊……”
他猛得晕了过去。
眼前qíng境猝然炸裂,崩碎成片片灰烬,再一点点拼凑回去。
转眼颜承衣已经长大,她也长大了。
提着裙裾而来的姜随云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但神qíng间还是流露出了淡淡的不忿,她攥紧手帕,指节都有些发白,却仍扬起嘴角笑道:“不想娶我早说不就好了,更何况我想嫁的也不是你。不过你这次开罪两家,若不是我从中斡旋,只怕也难以jiāo代。你可要记着,你欠我一次!”
这一幕她始终记得。
那时的难堪与尴尬,和打掉牙和血吞的骄傲矜持。
即使被退婚,她也想让自己显得有尊严一些。
颜承衣站在自己府院的花树下,华服锦绣,眼若深潭,平静而淡漠地看着姜随云,落花粉瓣星星点点落在他的身上,恰如其分的端方贵公子。
颜家几个侍女躲在暗处窃窃私语,恨不得将嘲讽挂在脸上。
“在下记着。”他说,勾起唇角,语气游刃有余。
姜随云又冲他笑了笑,转身便已离开。
颜承衣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消退。
那双毫无波动的眸子此刻才稍稍生出了几分茫然。
身边的人叫了他几回,他才应声道:“我知道,先不急……”
聂枣跟在颜承衣身后,看他出城策马,不让人跟随,一路狂奔直远郊,马力不济,才翻身从马背上下来,跌坐在树丛间。
颜承衣喘着气,鬓发衣冠凌乱,眼神越发茫然。
“奇怪……”他按住心口,低声道,“为什么会觉得空空落落的。”
“我又不喜欢姜随云,姜随云也不喜欢我,退了她的亲,我为什么要觉得难过……?”
他想想,又笑了起来:“怎么说也是帝都第一美人,会觉得遗憾也很正常……”
聂枣心头那股古怪的感觉越演越烈,但她暂时还不想出去打断。
等颜承衣回了城,就先被人找上了麻烦。
夏重明素来冷淡,但此时眉目间冷意更深:“为什么要退亲?”
颜承衣道:“既然双方都无心,又为何要成亲?”顿了顿,他又道,“就算和我成亲,姜家也不会看在姻亲的面上,于皇储之事站队,你……”
“我不是为了这个!”
四下无人,夏重明猛地提起颜承衣的领子,冰冷而危险道:“你知道你退亲的事qíng让随云有多下不了台吗?”
颜承衣笑了,握住夏重明的手拽开:“难不成要我娶了她,到时再休了她更好?你知道的,我一向宁缺毋滥。”
“你……”
“你什么都不明白。”颜承衣犹豫了一会,道,“我看见她和别的男子幽会,虽然我并不介意,但作为一个男人,看到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如此,想要退亲也是很正常的事qíng罢。”
夏重明冷笑一声:“不想娶就罢了,还找这样的借口,你以为谁会信?”
颜承衣面色也冷下来:“你不信就罢,如果你只是来追问我这件事,便请回吧——还有,别忘了,你也是颜家的人。”
聂枣拧眉。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那时候绝对没和什么男子幽会,那么颜承衣就是在撒谎,可他为什么要在这种事qíng上撒谎?
这种一戳即穿的谎言?
那么……或许……
聂枣观察着颜承衣,当初她曾以为颜承衣是另有所属,才会毫不犹豫了退了她的亲,但此刻她却很清楚的看到,颜承衣虽然身边并不乏女子,他也都温柔以待,可那些女子在他眼中并没有什么差别。
她和颜承衣一直谈不上熟络。
这段时日的密集观察,也让聂枣稍稍有所了解颜承衣。
看着长袖善舞,但颜承衣本人并不随和,或许是过于豪奢,他为人极端讲究,又爱洁。
不是他喜欢的,他不要,不是最好的,他亦不要。
从不存在什么将就与勉qiáng。
当年也只是隐约觉得,此时倒是无比明晰的意识到。
不过聂枣倒是不知后来颜承衣也碰到过几次她和柴峥言,但远远看见,颜承衣就先眯起眼睛,退避开,偶有几次不得不遇上,也是视而不见,宛若陌路人。她忙着和柴峥言甜蜜,根本没留意颜承衣当时的态度。
梦境中时间流转飞快,眨眼便到了聂枣极不愿意回忆的日子。
姜家入罪,全族百口人下狱,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柴峥言带着她逃出城外,却被骑兵连夜追杀,他们不可能放心一个有着战神之称的男人带着仇恨之心从帝国离开。
颜承衣得知这个消息时,正是晚膳时候。
聂枣看他将筷子放下,片刻又拿起,夹了一筷子青菜,道:“他们死了?”
禀告的人摇头:“姜小……被抓回来了,秋后问斩。”
众人纷纷庆幸颜承衣当日退亲之举,没有被牵连入案,颜承衣扯了扯嘴角,却没有露出几分开心的意思。
夜晚入睡,聂枣听见了颜承衣在咳嗽,他咳了一会,坐起来,眼神空dòng的可怕,但神qíng也并不显得悲伤,不如说是一种奇特的怪异感。聂枣猜想,大抵是他和自己的关系不过尔尔,就算得知自己要死也不过就该唏嘘慨叹一声红颜薄命,不应再有什么其他的qíng绪,可他此刻却不知为何的没法彻底平静对待。
她已经确定,颜承衣并非对她彻底无qíng。
幸亏颜承衣还不是颜家家主,身旁也没有那么森严的守卫,聂枣轻悄悄的接近颜承衣的房间,撒了些香粉。
空气里腾出淡淡轻袅的迷离气味。
聂枣走到颜承衣面前。
听见脚步声,颜承衣抬起头看她,眼瞳蓦然睁大,犹豫着道:“姜……”随即他反应过来,“不,你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你应该……这里是我的梦?”
聂枣在心里想,没错,这还真的是你的梦,不过是一场你以为的梦中梦罢了。
她缓缓走近颜承衣,靠坐在他的chuáng榻边,用尽量轻柔虚幻的声音道:“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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