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这马上的一回眸又把朕惊艳到了。
朕屁颠屁颠地就追着跑过去了。
皇叔的府邸离皇宫不远,宫门出来往南过两条街就到。
皇叔十五岁赴陇西就藩,在京城并没有正式的王府,祖宅也分给其他叔伯弟兄了,这次回来住的还是太后娘家给他母亲陪嫁的别苑。
地方不算大,因为常年少人居住,显得人气不足。
朕特地留意观察了一下,一路进来并未见到年轻貌美的姬妾婢女,洒扫伺候的家奴和仆妇年纪都不小了。
朕心甚慰。
不愧是朕瞧中的人,洁身自好,不近女色。
也不近男色。
等等,皇叔既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皇叔就是油盐不进啊。
这对朕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朕跟在皇叔身后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地窥伺府中qíng况。
冷不防皇叔一回头,问:“在看什么?”
朕陪起笑脸:“奴婢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殿下贵为郡王,平素生活却如此俭朴,家中仆婢似乎不是很多呢。”
皇叔说:“在外行军打仗,起居饮食一切从简,习惯了。”
朕感觉朕的红心又被戳中了。
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公子哥儿根本无法和皇叔相比。
虽然朕就是这么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超级公子哥儿。
皇叔说的那个擅做胡辣汤的厨子也是从军中带回来的,姓秦。
秦师傅——这么称呼他貌似不太妥当,因为朕看他年纪还轻得很,至多十七八岁。
就叫小秦师傅吧。
小秦师傅听说要给皇帝陛下做胡辣汤,受宠若惊,特地换上他最好的衣服,对北面拜了三拜,光鲜体面地去下厨。
一锅胡辣汤一会儿工夫就做好了,盛了两碗上席,让朕先尝尝合不合陛下的要求。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别扭。
朕端起一碗,瞧见皇叔拿了另一碗,不禁问:“郡王殿下也喝这个?”
皇叔从碗沿上方抬眼角瞥了朕一眼:“陛下都喝得,我为什么喝不得?”
朕被他这个眼风秒了。
喝得喝得当然喝得,你帅你美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你喝胡辣汤的样子都帅得朕合不拢腿。
皇叔舀了两勺胡辣汤尝过又放下,说:“进食与陛下,当然应该自己先行尝试。”
朕懂了,不光是尝味道,更是证明没有在饭菜中下毒。
但是皇叔呀!
你送给朕的东西,就算是穿肠毒药。
朕也甘之如饴。
就是这么狗腿。
小秦师傅在旁边说:“殿下可不比那些京中享惯了清福吃不了苦的矜贵人儿。大前年和党项人打仗,深入腹地被困雪中,粮饷所剩无几,就靠小人这面粉、ròugān和胡椒煮出来胡辣汤果腹驱寒,硬生生撑了二十余日,与援军左右夹击大破党项,十年之内他们都无力再犯我西疆!大胜之日正当十五,之后每到月中,小人都做这胡辣汤犒飨全军、以兹庆祝呢!今日正好正月十五,倒是赶了这个巧!”
一想到朕在皇宫里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将士们——尤其是皇叔——却在边疆忍饥受冻义勇捐躯,朕甚是愧疚。
朕端起手里的胡辣汤:“没想到这小小的胡辣汤,还是保家卫国的功臣!陛下今日忽然说起想喝胡辣汤,莫非是冥冥中与殿下、与西陲将士们心有所感?”
朕这么一番胡扯,连自己都被说服了。
民间小吃那么多,朕为什么不说羊ròu串、不说ròu夹馍、不说煎饼果子、不说大盘jī,甚至不说糖葫芦,单单就说这胡辣汤呢?
一定是朕和皇叔心有灵犀!
朕把碗往前一送:“朕……真应该敬你们一杯!来,我们以汤代酒,gān了这碗,遥慰边关将士!”
朕豪气gān云地一仰脖子,把一碗胡辣汤全gān——
并gān不下去。
现在当然不似战时缺衣少食,又是特意给皇帝准备的,所以小秦师傅非常大方地在胡辣汤里加了大把丰富配料,菜比汤多。
他的烹饪风格倒还是军队狂野style,胡椒放得特别足,一大口喝下去,一股辛辣热气从胃里沿着喉咙直烧上来,辣得朕眼泪都出来了。
朕扒着桌案一顿狂咳。
想当年朕可是无辣不欢、红油锅里直接涮冻豆腐的辣界侠女,久不锻炼,竟然被小小的胡椒斩落马下,真是丢人。
小秦师傅笑道:“看不出女使姐姐一介女流,竟也有如此豪迈的气概。”
一只手抚上朕的背,轻轻拍了拍。
朕不由一怔。
屋里就朕、皇叔和小秦师傅三个人。
小秦师傅跪坐在桌案对面下首,离朕有一米多远。
所以能够着朕的只有皇叔。
皇叔温柔爱怜地拍了朕的背!
于是朕咳得更厉害了。
朕恨不得把心肝脾肺全咳出来,皇叔会不会对朕加倍爱怜呢嘤嘤嘤……
可惜皇叔拍了一下就把手拿走了。
小秦师傅又说:“要酒有的是,何必用胡辣汤来代?小人这就去拿!”
一说到有酒喝,朕两眼放光。
皇叔问:“小姑娘家也会喝酒?”
嘿,小姑娘家怎么就不会喝酒了。
五十度的白酒朕能喝半斤。
就你们这没经过蒸馏的低度米酒,在朕眼里根本不算酒,顶多算个含酒jīng饮料。
不过朕还是谦虚低调地解释说:“平日陛下多有赏赐,偶尔也会蒙恩小酌一杯。”
小秦师傅似乎挺喜欢朕,乐呵呵地说:“陛下偶尔赏一点,肯定喝得不尽兴。女使姐姐今日光临,别的小人不敢说,酒菜肯定管够!”
不一会儿小秦师傅把酒坛子酒壶抱来了,还附带几样下酒的小菜。
小秦师傅给朕和皇叔斟上酒。
朕豪迈地把酒盅一推,拿过盛胡辣汤的大碗:“既然是敬边关将士,用那么小的杯子,将士们gān吗?就得用这样的大海碗!”
小秦师傅应道:“说得对!小人给您满上!”
朕端起满满一大碗酒,对皇叔的小秦师傅比了比:“先gān为敬!”
然后咕嘟咕嘟一口气全喝了,喝完还亮了亮碗底。
朕觉着朕今日真是帅呆了。
皇叔肯定被朕的豪气震慑住了。
皇叔确实被朕的豪气震慑住了。
皇叔没有和朕gān杯。
皇叔放下手里的酒盅,倾身向朕,问道:“你的嗓子怎么了?”
糟。
朕一时豪qíng大发浑然忘我。
忘了细声细气地说话了。
第十六章
但是朕jī汁呀。
朕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哑着声音说:“我有慢xing咽炎,方才可能是胡辣汤一下喝多呛着了,嗓子有点不太舒服。”
皇叔没听过什么是慢xing咽炎,眉头轻蹙不说话。
小秦师傅热络地给朕又倒了一碗酒:“小人在西北呆惯了,胡椒放得重,女使姐姐是不是吃不惯?只怕陛下也不喜。小人这就去重做,姐姐先喝口水酒润润喉。”
朕忙说:“不重不重,胡辣汤不放够胡椒,那还有什么味道?胡椒是胡辣汤的灵魂!陛下就是念念不忘这重口味,才特地命我出宫采办的。”
小秦师傅看了看皇叔,笑着说:“女使姐姐说话真有意思。”
说起这个反串男扮女装,其实化妆、发型、穿衣甚至垫胸,都不是问题。
朕见过不少给女演员当替身的男演员,也认识专出女装的男coser,这些他们都已经玩得很溜了。
最容易穿帮的其实是声音,这不但需要很qiáng的技巧,还需要看天赋。
幸运的是朕不但练过配音技巧不错,天赋也很好。
就是那种坐在帷幕这边挡住人和贵妃小声说话,帘子外头的宫女以为别宫娘娘来跟贵妃拉家常的那种天赋。
咳咳。
而且自从朕有了一颗少女心之后。
朕的天赋就更加明显了。
朕平时都要用技巧来提升男子气概了。
所以只要朕小心一点,还是不太会穿帮的。
几碗酒下肚,朕就跟小秦师傅混成哥俩好了。
尤其是朕对他做的小菜表示了高度的肯定和赞扬,秦小哥将朕引为知己。
朕吃到他撒了孜然的拆骨羊腿ròu,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久违的味道,妈妈的味道。
虽然我妈并不会做这道菜。
准确来说是静静家楼下烧烤店的味道。
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那么个qíng怀,那么个fu。
朕吃完了一盘孜然羊ròu,意犹未尽。
朕又不好意思叫秦小哥再来一盘。
毕竟朕现在是个矜持优雅的少女。
于是朕jī汁地说:“这个不错,还有吗?可否让我带一点回去献给陛下?”
秦小哥正要去拿,皇叔忽然说:“陛下从小就不吃羊ròu。”
朕岂会被这小小的问题难住?
朕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殿下少时与陛下亲善,但毕竟两地相隔多年,人是会变的。陛下现在的喜好口味,恐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不然陛下怎么会派我出来全权负责采办呢?就是因为我和陛下口味出奇一致,我觉得好吃的陛下一定也爱吃,我就是陛下肚里的蛔虫!我敢打包票,陛下一定会对这道羊ròu爱不释口。”
秦小哥立刻给朕再上了一盘孜然羊ròu,朕打包一半,留了一半。
朕一边吃着孜然羊ròu喝着米酒,一边和秦小哥聊做菜。
朕告诉小哥朕的家乡有一种椒,比胡椒更辣,因此叫做辣椒,鲜红似火十分漂亮,吃起来也像火焰在舌尖燃烧。
把辣椒晒gān磨成细粉,和孜然一起撒在羊ròu上,更能增益其味,特别香。
秦小哥很感兴趣:“小人自小飘零四海为家,见识过不少地方的风味,却从来没听说过这红如火的辣椒。不知女使姐姐故乡在哪里?”
说起这个朕甚是惆怅:“抬头见日,不见长安。天涯海角不足以形容其远,有生之年恐怕都回不去了。”
朕又喝了一碗酒,借着酒碗遮挡悄悄窥伺皇叔。
皇叔正好也转过来看朕。
看在朕孤苦伶仃有家不能回这么凄惨的份上,老天也该把皇叔配给朕弥补一下啊!
朕一边惆怅地怀念故乡一边吃着ròu喝着酒,一不小心就喝得有点多,整一坛子都倒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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