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说得好,有道理,有道理!那我们就不客气啦。这吃蒸蛋,应该是用勺子剜吧。”沈飞兴冲冲地探着身子,手中的小勺举在半空,却又停了下来,感慨道:“这么漂亮的一盆明月,真让人不忍心破坏啊,我还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那女子被沈飞逗得“噗哧”一笑,说:“这位先生不必有此顾虑。这满盆月色本来就是让诸位享用得。你只管一勺下去,舀起一轮明月,看看它到口中之后,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滋味。”
“好!那我可得挑个最漂亮的。”沈飞一边说,一边瞅好一轮最圆最大的“明月”,连着周围的蛋清江水一同舀了起来,笑嘻嘻地欣赏片刻,转头对着徐丽婕说:“女士优先,大小姐,我知道你自己不好意思抢先出手,所以厚着脸皮,帮你代劳了。”
说完,沈飞把小勺送到了徐丽婕的餐碟中,徐丽婕笑颜如花,轻声道谢后,拿起小勺,把那轮“明月”缓缓送入了口中。
半凝的蛋清液慡滑如脂,首先化在了唇舌之间,徐丽婕只觉得一股清香直入心脾。当牙齿轻咬gān贝的时候,立刻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奇鲜滋味从中喷薄而出,两味承转相合,在口腔中缭绕不绝。
此时其他人也各自舀了一轮“明月”,细细品尝。徐叔咂味片刻,问身边的凌永生:“小凌子,你说说看,这gān贝和虾仁有什么玄妙?”
凌永生闭上眼睛,用嘴唇抿抿舌尖,然后回答:“这gān贝和虾仁里吸收了多种鲜味,应该是在加有香菇等多种辅料的jī汤中,用文火长时间慢炖然后制得的。”
“嗯。”徐叔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到,“除了香菇,还有嫩chūn笋、火腿和鹿脯。”
马云听了师徒俩的对话,也闭上眼睛品味一番后,赞叹道:“细细分辨,果然是这几种鲜味,徐老板味觉犀利,令人佩服。”
“嗨。”徐叔不以为然地摆摆手,yù言又止,心中暗想:前天在“一笑天”酒楼中,姜山只是闻了闻大堂中飘过的香味,便准确地说出“四鲜狮子头”中所用的配料,那才是真的神乎其技啊。
在船舱内众人享受口福的同时,一帘之外的姜山却是丝毫没有停歇。但见闪烁的火光中,姜山的身影挥洒自如,那动作娴熟中又透出几分优雅,透过布帘看过去,不似在做菜,竟有几分象在舞蹈。
不多时,“清江弄舟”、“平沙落雁”、“chūn江cháo平”、“玉龙腾月”、“空谷幽兰”、“竹风梅影”、“风花雪月”、“芦乡鹤居”、“出水芙蓉”等一道道荤素佳肴连绵不绝地端上了餐桌,每道菜不仅色、香、味俱全,而且菜名与造型均与各色美景相合,构思jīng巧,意境悠远,仅仅是用耳目去欣赏,便已让人沉醉其中了。
此时夜色渐浓,姜山撩起布帘,伴着一片湖光月影,缓步走入了船舱内。只见他气定神闲,洁白的羊毛衫上滴油不染,仍然象先前伫立船头吟诗时一般俊朗儒雅。
“这桌‘chūn江花月宴’,请诸位赐教。”姜山向众人拱拱手,语气用词虽然谦虚,但眉宇间的神色却甚是自信。
“‘chūn江花月宴’,好名字啊。”马云摇头晃脑地感慨道,“窗外月影浮动,满桌菜肴的香味中又隐隐夹杂着桂花的清新气息,真让人有一种身在广寒的错觉。这桂花气息若有若无,却不知是从何而发?”
“我在今天烹制菜肴所用的清水中浸泡了少量的桂花,一点简单的小手法,让诸位见笑了。”
“手法简单,想法却不简单。”陈chūn生也由衷地赞叹道,“这季节景色都被你融入到了满桌菜肴中,借景入菜,菜景合一,我今天是开了眼界了——徐老板,你的意见呢?”
徐叔没有直接回答,却转头问凌永生:“你觉得怎样?”
凌永生摇摇头:“无话可说。”
徐叔沉默片刻,轻叹一声:“色、香、味、意、形,无一不是妙到巅毫,确实无话可说。”
姜山微微一笑,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挥手招呼着说:“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家观景品菜,好好享受这个良辰佳夜。”
徐叔端起面前的酒杯,向姜山虚敬了一下:“姜先生太客气了,如此盛qíng款待,我就先代表大家,敬你一杯。”
姜山站起身,端着酒杯恭敬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徐老板在扬州厨界享誉已久,对我所做的菜肴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确实让我不胜荣幸。”
“嗯,以你的厨艺,当之无愧。”徐叔说完这句,忽然话锋一转,“姜先生这次来到扬州,恐怕不仅仅是要请大家吃顿饭吧?”
这句话提出了众人心中共同的疑问,连一直在吃个不停的沈飞此时也停下了筷子,和其他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姜山。
“既然徐叔提出来了,那我也就不再隐瞒。”姜山说到这里,一仰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这次来扬州,是想和诸位打一个赌。”
“哦?”徐叔把酒杯轻轻放回到桌上,“不知道姜先生想赌什么?”
姜山沉默片刻,正色说:“我赌扬州城中,没有人能够在厨艺上胜得过在下。”
众人面面相觑,一片愕然。之前大家虽然也看出姜山颇为自负,但他言行举止一向谦虚有度,现在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竟似丝毫不把淮扬三大名楼的老板和主厨们放在眼里。
马云轻轻摇摇头,说道:“你的厨艺虽然高超,但要想一个人挑遍扬州城,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如果容易的话,我又何必千里迢迢下扬州呢?我既然提出打赌,自然已经做好了输的准备。”姜山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一名女子,“去把东西拿来。”
女子走出后舱,不一会儿端进一只锦盘,那锦盘用一块金丝镶边的绒布盖着,显得颇为贵重,一下子便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姜山伸手轻轻把绒布揭开,只见绒布下盖着的却是一本线装的书籍。那本书约一指来厚,封皮已经有些褪色,书页也微微泛huáng,看起来应该有些年代了。不过书的虽然成色陈旧,但整体形状却仍然完好无损,显然书的主人对其做了jīng心的保存。
姜山看着那本书,目光中充满爱惜之意。他一边用手指在书面上缓缓拂过,一边说道:“这是我姜家世代相传的大内满汉全席菜谱足本,记录了各色菜肴数百道,包括‘生吃仔鼠’、‘滚油猴脑’等传说中的奇菜。这次我在扬州还将停留一周左右的时间,这一周内,如果扬州城有人能够在厨艺上赢了我,我就把这本菜谱赠给扬州厨界。”
“满汉全席足谱?”在场的人全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众所周知,满汉全席是满汉两族风味肴馔兼用的盛大筵席,规模盛大高贵,程式复杂,总计要吃上三天六席。席中的菜点计又三百多种,无不极尽美味jīng细,既有宫廷肴馔之特色,又有地方风味之jīng华,可谓集天下菜肴之大成,乃古今中外第一名筵!
天下第一名筵的足本菜谱,自然也就是天下第一菜谱。满汉全席享誉天下,席中的不少菜品均是平常难得一见的奇妙之作,如“生吃仔鼠”便是将刚出生三天的幼鼠裹于面卷中,蘸蜜糖酱食用。象此类奇菜的烹制方法,即便在当时,也没有几个人知晓,年代久远之后,如今的刀客们更是仅闻其名罢了。而这本菜谱中,连这样的菜肴也收录在内,足见其内容的博大jīng深。
毫不夸张的形容,这本菜谱足以称得上刀客们的最高教材、烹饪界的百科全书!
也只有姜山以大内总领御厨后人的身份,才有可能拥有这样一本菜谱。而现在,这本菜谱居然会有可能留在扬州!在座的几位扬州名厨心中禁不住都“怦怦”地跳了起来,就连一向财大气粗的陈chūn生此刻也红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本陈旧的古书,恨不能此刻就把它抢到手中。
马云毕竟年纪较长,阅历丰富,他捋了捋胡须,不动声色地问道:“如果扬州城中没人能够赢得了你,姜先生又想得到些什么呢?”
马云得话立刻让兴奋中的陈chūn生等人冷静了下来:姜山既然用这本名贵的菜谱作为赌注,所求的必定也是非同一般的东西,只怕这才是他来到扬州的真正目的!
姜山的目光绕着餐桌边的众人扫了一圈,最后停在徐叔身上,他冲徐叔拱了拱手,说:“徐老板,请恕姜某无礼,如果这场打赌我赢了,我就要带走悬挂在‘一笑天’酒楼的‘烟花三月’牌匾。”
众人心中都是一沉,徐叔更是变了脸色,谁都知道失去“烟花三月”的牌匾会意味着什么。
两百多年来,这块匾虽然一直悬挂在“一笑天”酒楼的大堂中,但它存在的意义和影响力早已超出了酒楼之外。这块匾背后的故事是整个扬州厨界的一个传奇,它向人们讲述着扬州刀客曾经达到过的成就和辉煌,也是淮扬菜在中华烹饪界中地位的象征。
可以说,在扬州刀客的眼中,这块匾的价值丝毫不逊于姜山手中的那本满汉全席足谱!姜山提出以此作为赌注,更加凸显出他要凭一己之力挑战增个扬州厨界的野心。
可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时间,船舱内寂静无声。
最终还是姜山率先打破了沉默:“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兴趣接下这个赌局?”
陈chūn生有些无措地看着马云:“马老师,您看这件事……”
马云叹了口气,对徐叔说道:“徐老板,‘烟花三月’的牌匾毕竟是你‘一笑天’酒楼的财产,这次应不应战,就由你来决定吧。”
徐叔用手轻轻转着面前的酒杯,神色凝重。虽然他之前已经隐隐猜到姜山此行的目的会和“一笑天”酒楼有关,但没想到对方竟是冲着“烟花三月”的牌匾而来。这场赌局如果输了,“一笑天”酒楼两百多年积累的声誉便葬送在了自己的手中,但如果不应战,那自己等于又是代表了整个扬州厨界在对方面前俯首认输,这其中的轻重亦是非同小可。一时之间,的确是踌躇两难,无法决断。
马云看出了徐叔的心事,斟酌片刻,又说道:“徐老板,这担子是‘一笑天’接下来,但事qíng却得有整个扬州厨界担着,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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