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宴_周浩晖【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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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飞见到李冬的时候,这个一身腱子ròu的家伙正闭着眼睛,在后厨内的一张躺椅上小憩。扬州厨界的人都知道,李冬的脾气并不太好,尤其当他休息的时候,是最烦别人打搅他的。所以沈飞只好苦笑着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

  这后厨中除了李冬之外,还另有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他没有休息,眼睛更是睁得老大,但沈飞进来足有五分钟了,他却连瞟也不瞟沈飞一眼,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他看来竟象完全不存在一样。

  他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一样东西:案板上一条青翠碧绿的huáng瓜。

  忽然,他的身形微微一晃,随即一片刀光跃上了案板。在“笃笃笃”的走刀声中,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根huáng瓜已经成了一堆薄薄的huáng瓜片。

  就连见多识广的沈飞,也禁不住轻轻赞叹了一声:“好刀功。”

  沈飞的话似乎惊扰了李冬,他的眉头微微跳了一下,但却没有睁眼,然后冷冷地说了句:“阿俊,你今天上午的任务是什么?”

  “切一百根huáng瓜,要求每根都要切到两百片以上,并且厚薄均匀。”那个叫阿俊的年轻人细声细气地说着,到有几分象个女孩。

  “这是第几根了?”

  “师父,已经是一百根了。”

  “好。”李冬点了点头,“从现在开始,再切一百根吧。”

  “知道了,师父。”阿俊说这句话的时候,委屈得眼圈都有些红了。

  “知道为什么要罚你这一百根吗?”

  “不知道。”阿俊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最后这根huáng瓜切了多少片?”

  “两百一十八片。”

  “很好。”李冬沉默片刻,吩咐道,“你把最开头的四十片竖起来摞在一块,再把最后的四十片也竖起来摞在一块。”

  阿俊依言,认认真真地从头尾各数出四十片huáng瓜,整齐地摞成了两堆。看着这两堆huáng瓜,他的脸色变了,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现在知道为什么罚你了吗?”李冬仍然闭着眼睛,面无表qíng。

  “知道了……”阿俊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在哼哼,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沈飞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他觉得这个阿俊实在是很可怜。他受罚的原因,只是因为四十片huáng瓜摞在一起后,尾巴上的那堆比开头的那堆要高出了大约一毫米左右。

  四十片huáng瓜一共高出了一毫米,这样的差距平均到每片huáng瓜上,实在是微乎其微。可就是因为这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失误,小伙子一个上午都白忙活了。

  “你叹什么气?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害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冬终于睁开了眼睛,毫不客气地盯着沈飞。

  沈飞愁眉苦脸地摇着头,那神qíng简直比刚才阿俊的样子还要委屈。

  李冬“哼”了一声,说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他虽然没有看你,但心qíng已经有了变化。刚开始动刀的那阵,他还能压住心神,可越到后来,他的心qíng便越浮躁,总想着早点完工,看看到底是谁来了。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虽然极为微弱,但终究是分了他的心神,他的刀速自然也就慢了。所以我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只要一听刀声,就知道那些huáng瓜片肯定会越切越厚。”

  “嘿嘿。”沈飞自嘲地笑笑,“你说得确实有道理,可如果这么一点细微的差别,便要受罚,我担心扬州城的huáng瓜都要被你们‘福寿楼’买光了。”

  李冬翻了翻眼睛,傲然地说:“如果不是练习时就jīng益求jīng,我‘福寿楼’怎么能在高手如云的扬州城里独占刀工第一的称号?”

  “不错。”沈飞躬身行了个礼,“‘福寿楼’的刀功享誉全城,李大厨确实是功不可没。”

  “嗯。”李冬听了这话,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好了,闲话少说,你‘一笑天’的菜头,跑到我‘福寿楼’的后厨gān什么来了?”

  “听了徐叔的吩咐,来请李大厨今天中午到‘一笑天’商量事qíng。”

  “哦?既然是商量事qíng,只怕不止是请我一个吧?”

  沈飞微微一笑:“李大厨猜得好准,今天下午已经确定会在‘一笑天’出现的,还有‘镜月轩’的陈总,‘天香阁’的马老师,‘妙味居’的朱大厨。我随后还要到城西‘水华轩’,去请那里的金宜英金大厨。”

  李冬再是傲慢无礼,听到这几个名字后,也禁不住肃然正色,他从躺椅上站起身,拱了拱手,说道:“好!你带个回信给徐老板,我一定准时赴约!”

  扬州城西,“水华轩”酒楼。

  还没到上客的时间,所以酒楼大厅里空dàngdàng的,只有一个白白净净,带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坐在角落里的一张餐桌前。当沈飞走进大厅的时候,他们立刻便互相看到了对方。

  阵阵扑鼻的香味从后厨飘了出来,沈飞忍不住深深吸着鼻子,一副陶醉的表qíng。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哈哈,沈飞啊,你该不是闻着这股香味,一路寻来的吧?”那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说着,亲切可掬。

  “金大厨又拿我玩笑了。”沈飞走到桌前,“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有正事。”

  原来这男子也不是客人,他正是“水华轩”的主厨金宜英。只见他摆了摆手,说道:“哎,正事暂时放在一边,哥哥和你有些日子没见了。正好坐下来,尝一尝我徒弟做的‘红烧鳜鱼’。”

  沈飞也不推辞,在金宜英对面坐下,然后嘻嘻一笑,说:“这可正中了我的下怀。我在外面跑了一上午,最后才来到你这里,就是要留下时间和你喝两杯。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沈飞一抬手,把一个小瓷坛摆到了桌上。金宜英把瓷坛揽在手里,迫不及待地旋下塞子,一股浓烈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金宜英眉花眼笑,点着头连连称赞:“好东西!好东西!”

  “这可是四十多年的陈年佳酿,是‘一笑天’酒窖中压箱底的东西,我每年也就偷偷地能搞出这么一小坛。”沈飞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

  “好!好!”金宜英兴奋得似乎只会说“好”了,他把鼻子深深地凑在瓷坛,简直恨不得把脑袋也钻进去。

  好酒自然要配以佳肴,就这一点来说,只要沈飞来“水华轩”作客,金宜英就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不一会儿,一条热气腾腾,鲜嫩肥美的鳜鱼便端上了桌。

  扬州城河网密布,水产丰富,各种各样的鱼类难以计数,不过今天的这条鳜鱼却不是产于扬州。

  鳜鱼体态肥硕,因此又有“肥鳜”的称号。眼前的这条鳜鱼,与一般的鳜鱼相比,体形却显得要瘦长一些。

  “这是产自安徽huáng山的‘桃花鳜’。它平时多栖息在山间的溪流石fèng中,因此形态偏瘦。每年到了chūn天桃花盛开时,huáng山中雨水连绵,溪流上涨,这‘桃花鳜’便会跃出石隙,随溪流追食水中丰盛的小鱼小虾,这个时候的‘桃花鳜’是天下所有鳜鱼中最为鲜美的。”金宜英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这条鳜鱼的来历和特点,说得沈飞已经在qíng不自禁地咽起了口水。

  这么好的鱼,做鱼的当然也得是出色的刀客。

  张晓东虽然才十八岁,但已经被公认为是扬州厨界最有希望的新星之一。有人说,最近“水华轩”每天打理出的主菜中,至少有一半其实都是出自张晓东的手笔,而这些菜肴的水准几乎已不在其师父金宜英之下。

  现在张晓东正站在餐桌旁,恭恭敬敬地等待师父和沈飞对自己做的这道“红烧桃花鳜”进行品尝和点评。

  和酒友在一起的时候,沈飞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客气,他拿起筷子,从鱼腹上夹下最肥的一块鱼ròu,蘸满汤汁,淋淋漓漓地送入口中,一阵大嚼大咽之后,这才腾出口来,感慨了一句:“唉,能吃上一口这么肥美的鳜鱼,奔波了一上午,总是是不虚此行了。”

  金宜英看着沈飞,轻轻叹了口气:“唉,象你这般的láng吞虎咽,吃大块的东坡肘子合适,用来吃鱼,真是bào殄天物了。”

  沈飞哈哈大笑:“吃得痛快就行,何必管那么多。”

  金宜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再理他,用筷子夹下少许鱼ròu,细细地品尝起来。张晓东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对这个小伙子来说,再多的忙碌,只要能换来师父的一句赞赏,那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金宜英却偏偏皱起眉头,有些失望地“嗯”了一声,说道:“口味还不错,只是火候略有些过,失了些细嫩。”

  “不可能啊。”张晓东毕竟年轻,立刻沉不住气地嘟囔起来,“不瞒您说,我起锅前夹了一小片鱼ròu尝过,确定火候正好才端上来的。”

  “什么?居然被你吃了第一口?可这鱼刚才分明很完整啊,根本没有没吃过的痕迹。”沈飞一边诧异地说着,一边把盘中的鱼翻了下个,鱼身的另一侧也看不出缺损。

  张晓东犹豫片刻,拿起一双筷子,轻轻挑起鱼鳃,瘪了瘪嘴,说:“喏,是这里了。”

  果然,鱼颈最靠近头部的位置少了一小块鱼ròu,但却正好被鳜鱼厚大的鳃盖挡住,从表面一点也看不出来。沈飞禁不住哑然失笑,打趣说:“好家伙,可真有你的。我在‘一笑天’后厨混了十年,也没想出这么个偷吃鱼ròu的方法,佩服佩服。”

  金宜英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这对火候的掌握,全靠眼力和感觉来判断,哪有象你这样的。你这条鱼刚出锅的时候火候可能确实正好,但你装盘后,鱼和汤汁都还是热的,从装盘到最后客人食用的这段时间内,鱼ròu仍在受热变化,所以最终还是有些过了。”

  张晓东挠着头,脸上却露出喜色:“师父说得果然有道理,我今天又是大有收获!”

  金宜英怡然自得地抿了口酒,笑呵呵地说:“这火候掌握上的学问,博大jīng深,你现在的所学,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沈飞呵呵一笑,说道:“金大厨的火候功夫,早已名扬全城。只可惜遇上我这样粗鲁的食客,哪里能辨得这么分明,那不是有点白费功夫了?”

  “‘水华轩’能在淮扬数百家酒楼中占有一席之地,靠的就是这首屈一指的火候掌握能力。我们的目标就是要让最挑剔的食客也无法在火候这一环节上挑出一丝毛病来。”金宜英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微微晃着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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