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chūn生既兴奋又迷惑地转过身体,问“一刀鲜”:“您的意思是,这菜心里面还有些什么玄妙?”
“请拨开一片菜叶看看。”
老者从段雪明手中接过一双公筷,伸入砂锅中,轻轻拨开了一片菜叶,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只见那菜心的间隙处沾着许多细小的金huáng色圆粒。
“这是……鱼籽?”凌永生惊讶地挠着头,似乎难以相信。
“不错。河豚鱼的鱼籽味道极为鲜美。不过其入锅散碎后又不易夹食。如放入菜心,细散的鱼籽便可以附着在菜叶的空隙处,方便大家一饱口福。”
“一刀鲜”这几句话说得轻松自若,可听的人却尽皆愕然。要知道,河豚体内毒xing最大的脏器就是母鱼的卵巢,而在排卵期中,卵巢中成熟的鱼籽更是毒中之毒。
半晌后,陈chūn生咧嘴苦笑了一下,说:“鱼籽的确是河豚体内鲜味最浓的部位,可同时也是毒xing最大的部位,您这么做,这道菜的美味当然是登峰造极,可是谁敢吃啊?”
只听“一刀鲜”说道:“河豚的毒xing并不是天生的。它身体内毒素的形成和它后天的生活环境和食物来源息息相关。这也是为什么通过人工养殖,可以培育出无毒河豚的原因。这些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马云学识丰富,开口道:“不错,河豚体内的毒素是在食物链当中积累而成的。产生毒素的主要是一些菌类和其它微生物,这些有毒物质通过食物链进入河豚体内,河豚鱼通过一些特殊的生理机能将毒素积累下来,从而把自己武装成致命的毒鱼。”
凌永生眼睛一亮:“这么说,如果野生河豚没有吃过含毒素的物质……”
“对。”不等凌永生说完,“一刀鲜”就抢过了话头,“野生的河豚中,并不是百分之百都有毒,随着生活环境和食物来源的不同,野生河豚有的有剧毒,有的毒xing小些,甚至有极少一部分,是完全无毒的。”
姜山明白“一刀鲜”话语中的含义,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您的意思是,这条就是极少的无毒野生河豚之一?”孙友峰将信将疑地摇了摇头,又说:“但既然是野生的河豚,它吃过什么根本无法控制,这其中毒xing的差别也无法分辨啊。”
“别人无法分辨,但是我能,这也是我家族中代代相传的烹饪绝技之一。”
“一刀鲜”这句话说得信心十足,连见多识广的马云也忍不住惊叹道:“居然有这样的神奇本领,真是闻所未闻,佩服,佩服!”
姜山则是一脸愕然,愣了片刻后,感慨地说:“能以野生河豚的鱼籽入菜,再加上jīng湛的烹饪技艺,这道河豚菜心的鲜美滋味可想而知。看来这场比试我取胜的可能xing已经不大了。”
淮扬众厨脸露喜色,心中均想:姜山这几天纵横扬州厨界,势不可挡。到了“一刀鲜”的面前,终究还得低头认输。“一刀鲜”享誉厨界两百多年,果然名不虚传。
可姜山似乎还没有完全死心,用手指指桌上的砂锅,说道:“不管怎样,还是请诸位品尝完这两道河豚菜肴后,再给出最后的评判吧。”
姜山的这个要求合qíng合理,淮扬众厨都没什么异议。而且面对这野生的河豚鱼籽,众人都恨不得立刻便大快朵颐。当下老者便挥手说道:“那就开始吧。”
老者说完后,众人却都一动不动,只有姜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自己烹制的河豚,放入口中大嚼起来。同时一名侍女上前,端起“一刀鲜”的那只砂锅,然后向屏风处走去。
徐丽婕看了沈飞一眼,偷偷笑着说:“你们都是说得热闹,真正要开吃的时候,还不跟我一样,谁也不敢动筷子了。”
“什么呀。”沈飞冲徐丽婕翻了个白眼,“这是吃河豚鱼时的行规,必须主理的厨师先吃,在确保安全无毒之后,客人们才能食用。”说完,他立刻转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屏风后的“一刀鲜”。
女子撩开幕帘,把砂锅送到了“一刀鲜”面前,“一刀鲜”用筷子夹起一块河豚ròu,却没有立刻吃下去,而是在眼前细细端详着。
宴厅中寂静无声,众人都在默默等待着。终于,“一刀鲜”手腕轻抬,将那块鱼ròu缓缓地送向嘴边。
沈飞突然大叫一声:“等一等!”
“一刀鲜”一怔,筷子停在了半途,大家的目光全都转到了沈飞身上。老者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沈飞却只顾盯着那屏风,认真地说:“这份河豚您不能吃。”
“一刀鲜”沉默片刻后,反问:“为什么?”
“您这么做太危险了。野生河豚无毒的比例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沈飞说话时的语气和表qíng都是一反常态的严肃。
“你什么意思?”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一刀鲜”此刻的声音显得格外沙哑。
“根本没有什么辨别野生河豚毒xing的方法,您是在用生命去赌博。为了一场厨艺比试,真的值得这样做吗?”
沈飞说出这句话,淮扬众厨一片哗然,徐丽婕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只有姜山面沉似水,双眼目光炯炯地看着沈飞。
“一刀鲜”叹了口气,回答道:“年轻人,我‘一刀鲜’家族的盛名流传了两百多年,自然会有过人的绝技,你怎么敢断定我就是在冒险赌博呢?”
一向对沈飞尊敬有加的凌永生此刻选择了支持“一刀鲜”,略带埋怨地说道:“飞哥,你不该胡乱猜测。‘一刀鲜’的很多本事,肯定是你我以前都无法想象的。”
沈飞摇摇头,无奈地自言自语:“‘一刀鲜’,‘一刀鲜’……唉,这‘一刀鲜’真的就能这么厉害?”
沈飞的xing格虽然放làng不羁,但对于前辈长者向来非常尊敬。可刚刚说的话对“一刀鲜”却隐隐有轻视的意思,淮扬众厨一时间既惊讶又迷惑,不知道他葫芦中究竟卖的什么药。
却见沈飞突然嘻嘻一笑,拿起筷子,从自己面前的小碗里夹出一条菜心来,略带得意地说:“刚才趁大家不注意,我已经偷偷从砂锅里夹了一条菜心。如果屏风后的先生真的这么自信,不如就让我来吃这第一口吧。”说完,他便抬起手,作势要将拿菜心送入口中。
“一刀鲜”显然吃了一惊,手腕一哆嗦,筷子上夹的鱼ròu掉回了砂锅内,同时失声叫道:“不行!你不能吃!”
沈飞的动作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屏风。
沈飞最初对“一刀鲜”表示怀疑时,淮扬众厨之所以哗然,大多是责怪沈飞言语冒昧,可看到现在的qíng况,众人心中难免也起了同样的疑惑。就连主座上的老者也皱起眉头,不安地问:“兄弟,你那辨识无毒河豚的能力,到底是真是假?”
“一刀鲜”木然端坐在屏风后,沉默不语,场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姜山看看沈飞,又看看“一刀鲜”,忽然微微一笑,说:“两位不要再争了。这样吧,只要屏风后的这位先生答应我一个请求,我就自动认输,这份河豚有毒无毒,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姜山的这番话,不论是对“一刀鲜”还是对在座的淮扬众厨,无疑都是一个摆脱尴尬的好台阶。不过众人也明白,姜山能提出主动认输,那他要说的请求肯定非同一般。
“什么请求,你说吧。”“一刀鲜”沙着嗓子,那几个字似乎是很艰难地从他喉咙中挤出来一般。
“两百多年来,‘烟花三月’的盛名在厨界几乎成了一个传奇,可是一直以来,却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这道菜。我想请先生今天显一显身手,做一道‘烟花三月’,一来让在座的各位都开开眼界,二来也好让我姜家心服口服。”姜山说完,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沈飞一眼,“沈飞,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沈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既释然又无奈。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答话,陈chūn生已经在一旁迫不及待地cha话:“这个主意好啊!化gān戈为玉帛,大家共同赏菜,一团和气。”
马云也点头表示赞同,同时说道:“可这件事qíng,得‘一刀鲜’自己认同才行。这道菜得秘密保守这么长时间,想必总是有原因的。”
“烟花三月”,两百多年来号称天下第一名菜,厨界中有谁不想一睹其中奥妙?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一刀鲜”的回答。
可“一刀鲜”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们既吃惊又失望。
对姜山的请求,他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在沉默良久后,他说出的话是:“‘烟花三月’……我不会做。”
淮扬众厨面面相觑,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刀鲜”家族和“烟花三月”的故事在厨界流出了两百多年,可现在,这个“一刀鲜”的传人却说自己不会做“烟花三月”。
徐丽婕某名奇妙地摇着头:“难道那个牌匾、那个传说都是假的吗?”
“不可能的。”凌永生一如既往地维护着心中偶像的尊严,“也许是年代久远,这道菜已经失传了吧?”
“牌匾、传说都是真的,这道菜多半也没有失传。”姜山目光扫过迷惑的众人,然后微笑着说,“只不过这位屏风后的先生,并不是‘一刀鲜’的传人。”
淮扬众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对他们来说,惊讶一个接着一个,脑子里此刻早已是一团迷雾。
屏风后那人没有否认姜山的说法,只是反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其实第一次听见你声音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些疑惑了。”姜山娓娓说道,“‘一刀鲜’去北京的时候,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据父亲所说,他当时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你虽然刻意沙着嗓子说话,但却仍然掩饰不住声音中的老沉气息。”
“‘一刀鲜’是个年轻人?这怎么会呢?”屏风后那人显得非常惊讶。不过他说出这句话,其实也就承认了自己并非真的“一刀鲜”。
“‘一刀鲜’当年突然出现,横扫北京厨界,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简直象迷一样。不过他终究还是在北京留下了一样东西。”姜山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挂坠,悬在手中向众人展示着,“当初‘一刀鲜’在北京比试厨艺的时候,总是把这个坠子挂在厨案前他抬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最后一场和我父亲刚一比完,他匆匆地离开了,连这个挂坠也忘了取。我父亲发现后,就把它保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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