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没有回答,毛球渐渐落下,贴着海面飞翔,相柳竟然直接从雕背上走到了大海上,没有任何凭据,却如履平地。
他朝小六伸出手,小六立即抓住,滑下雕背。毛球毕竟畏水,立即振翅高飞,远离了海面。
相柳带着小六踩着海làng,迎风漫步。
没有一丝灯光,天是黑的,海也是黑的,前方什么都没有,后面也什么都没有,天地宏阔,风起làng涌。小六觉得自己渺小如蜉蝣,似乎下一个风làng间就会被吞没,下意识地拽紧了相柳的手。
相柳忽然站住,小六不知道为什么,却也没有问,只是不自禁地往相柳身边靠了靠,陪相柳一起默默眺望着东方。
没有多久,一轮明月,缓缓从海面升起,清辉倾泻而下,小六被天地瑰丽震撼,心上的硬壳都柔软了。
在海làng声中,相柳的声音传来:“只要天地间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很可贵。”
小六喃喃嘟囔:“再稀罕的景色看多了也腻,除非有人陪我一块儿看才有意思。景永远是死的,只有人才会赋予景意义。”
也不知道相柳有没有听到小六的嘟囔,反正相柳没有任何反应。
最瑰丽的一刻已经过去,相柳召唤来毛球,带他们返回。
相柳闭着眼睛,眉眼间有疲倦。
小六问:“你为什么心qíng不好?”
相柳不理他,小六自说自话:“自从小祝融掌管中原,我听说中原已经渐渐稳定,huáng帝迟早要收拾共工将军,天下大势不可逆,不是个人所能阻止,我看你尽早跑路比较好。其实,你是只妖怪,还是只惹人厌憎的九头妖,以神农那帮神族傲慢xing子,你在他们眼中,估计是那个……什么都不如,你何必为神农义军瞎cao心呢?跟着共工能得到什么呢?你要喜欢权势,不如索xing出卖了共工,投奔huáng帝……”
相柳睁开了眼睛,一双妖瞳,发着嗜血的红光。小六被他视线笼罩,身子被无形的大力挤压,完全动不了,鼻子流下了血,指甲fèng里渗出血。
“我……错……错……”
相柳闭上了眼睛,小六身子向前扑去,软趴在雕背上,好似被揉过的破布,没有生息。知道快到清水镇了,毛球缓缓飞下,小六才勉qiáng坐起来,擦去鼻子、嘴边的血,一声不吭地跃下,落进了河水里。
小六躺在河面上,任由流水冲刷去所有的血迹。
天上那轮月,小六看着它,它却静静地照拂着大地。
小六爬上岸,湿淋淋地推开院门,坐在厨房里的时期立即走了出来,小六朝他微笑,“有热汤吗?我想喝。”
“有。”
小六走进屋子,脱了衣服,随意擦了下身子,换上gān净的里衣,钻进了gān净,暖和的被窝。
十七进来,端了一碗热ròu汤,小六裹着被子,坐起来,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汤,一碗汤下肚,五脏六腑都暖和了。
十七拿了毛巾,帮他擦头发,小六头往后仰,闭上了眼睛。
十七下意识地看着他的脖子,没有吻痕,不禁嘴角弯了弯。十七擦gān了他的头发,却一时间不愿意放手,从榻上拿了梳子,帮小六把头发顺开。
小六低声说:“你不应该惯着我。如果我习惯了,你离开了,我怎么办?”
“我不离开。”
小六微笑。许诺的人千千万,守诺的人难寻觅。如果他是十七,也许能简单一些,可他并不是十七。
回chūn堂里多了个女人桑甜儿,但一切看上去变化不大。
老木依旧负责灶头,桑甜儿跟着他学做饭,但总好像缺了一点天赋,串子的衣服依旧是自己洗,因为桑甜儿连着给他洗坏了三件衣服,甜儿和串子的小日子开始得并不顺利,但甜儿在努力学习,串子对她感qíng正浓,一切都能包容体谅,两人过得甜甜蜜蜜。
十七依旧沉默寡言、勤快gān活,小六依旧时而jīng力充沛,时而有气无力。
夏日的白天,大家都怕热,街上的行人也不多。
没有病人,小六坐在屋檐下,摇着蒲扇,对着街道发呆。
一辆jīng巧的马车驶过,风chuī起纱帘,车内的女子,惊鸿一瞥,小六惊叹美女啊!实现不禁追着马车,一直看过去。
马车停在珠宝铺子前,女子姗姗下了马车珠宝铺子的老板俞信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候。俞信在清水镇相当有名望,不是因为珠宝铺子的生意有多好,二十因为这条街上的铺面都属于人家,包括回chūn堂的铺面,老木每年都要去珠宝铺子jiāo一次租金。
清水镇虽然是一盘散沙,可散而不乱,其中就有俞信的功劳,他虽不是官府,却自然而然地维护者清水镇的规矩。从某个角度而言,俞信就是清水镇的半个君王,所有人都从下往上地仰视他。
所以,当他给人行礼,并且是毕恭毕敬地行礼时,整条街上的人都震惊了。大家想议论,不敢议论,想看,不敢看,一个个面色古怪,简直一瞬间,整条长街都变了天。
小六不但震惊,还很关注,毕竟回chūn堂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他还打算再继续生活下去,他也很喜欢这条街上的老邻居,不想有大的变故发生。
第二日,传出消息,俞信好似要收回一些铺子。
老木唉声叹气,魂不守舍,串子和甜儿也惶惶然。屠户高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的小道消息,特意跑来通知他们,因为回chūn堂距河近,还有一片地,俞信大老板想收回去。
老木气得骂娘,当年他租下来时,只是一块荒地,费了无数心血才把地养肥,可是在清水镇半个君王面前,他无力抗争,也不敢抗争,只能整宿睡不着地发愁。
小六喜欢水,不想离开这里。所以,他决定去见清水镇的半个君王俞信。
小六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十七留意到他那么慎重,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等他出门时,特意跟上了。
小六去珠宝铺子求见俞信,俞信听说回chūn堂的医师求见,命人把他们请了进来。
过了做生意的前堂,进了庭院。院子就普通大小,可因为布局停当,显得特别大。小桥流水、假山叠嶂、藤萝纷披、锦鲤戏水,用竹子营造出曲径通幽、移步换景,更有一道两人高的瀑布,哗啦啦地落下,水珠像珍珠般飞溅,将夏日的炎热涤去。
走进花厅,俞信端坐在主位上,小六恭敬地行礼,十七也跟着行礼。
俞信端坐未动,只抬了抬手,示意要他们坐。
小六道明来意:“听说俞老板要收回一些店铺。”
俞信有着上位者冷血的坦率,“不错,其中就包括回chūn堂。”
小六陪着笑说:“不管租给谁都是租,我的意思是不如继续租给我们,至于租金,我们可以加,一切好商量。”
俞信好似觉得小六和他谈钱很好笑,微微笑着,看似客气,眼中却藏着不屑:“别说一个商铺的租金,就是这整条街所有的商铺租金都不值一提。”
小六不是做生意的料,被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那俞老板把铺子收回去想做什么呢?”
俞信说道:“你在清水镇二十多年了,我就和你实话实说吧,我只是个家奴,我家主上十分富有,别说一家商铺,就是把整个清水镇闲放着,也但凭心意。”俞信说完,不再想谈,对下人吩咐:“送客!”
小六低着头慢慢地走着,无力地叹了口气,如果是yīn谋诡计,他还能设法破解,可人家的铺子,人家要收回,天经地义,他竟然一点办法没有。
“站住!”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从楼上传来。
小六听话地站住了,抬起头,是那天看见的马车里的美貌女子。
十七却没有站住,还继续往前走,那女子急跑了几步,直接从栏杆上飞跃了下来,扑上去抱住了十七,泪如雨下,“公子……公子。”
十七站得笔直僵硬,不肯回头,女子哭倒在他脚下,“都说公子死了……咳我们不信!九年了!九年了……天可怜见,竟让奴婢寻到了您!”
听到女子的哭泣声,俞信冲了出来,看到女子跪在十七脚边,他也立即惶恐地跪了下来。
女子哭着问:“公子,您怎么不说话?奴婢是静夜啊,您忘记了吗?还有兰香,您曾调笑我们说静夜兰香……俞信,赶紧给老夫人送信,就收找到二公子了……公子,难道您连老夫人也忘记了吗……”
十七回了头,看向小六,短短几步的距离却变成了难以跨越的天堑,漆黑的双眸含着悲伤。
小六冲着他笑得阳光灿烂,一步步走了过去,想说点什么,可是往日伶俐的口舌竟然gān涩难言,他只能再努力笑得灿烂一些,一边笑着,一边满不在乎地冲他打了个手势,你慢慢处理家事,我走了!
小六走回了回chūn堂。
串子和甜儿去别处找房子了。老木无心做事,坐在石阶上,唉声叹气。
小六挨着老木坐下,默默地看着院子外。
老木呆呆地说:“住了二十多年了,真舍不得啊!”
小六呆呆地说:“没事了,咱们想租多久就租多久,就是不给租金也没人敢收回去。”
老木呆了好一会儿,才发应过来,“你说服大老板了?”
“算是吧。”
老木冲着老天拜拜,“谢天谢地!”
小六喃喃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陪着你,给你养老送终。你寿命短,我肯定陪着你到死,让你不会孤苦伶仃,无人可倚靠,无人可说话,却不知道谁能陪我死……”
老木用力摇小六,“又开始犯浑了!”
小六说:“老木,还是你靠得住啊!”
老木摸摸他的头,“我家的小六是个好人,老天一定会看顾他。”
小六笑,用力地拍拍老木的肩膀,“gān活去。”
晚上,吃饭时,甜儿没看到十七,惊异地问:“十七呢?”老木和串子都盯着小六。
小六微笑着说:“他走了,以后不用做他的饭了。”
老木叹了口气,“走了好,省得我老是担着心事。”
串子和甜儿什么都每首,继续吃饭。十七的话太少,串子一直觉得他像是不存在,所以走了他也没什么感觉,甜儿刚来不久,更不会有什么感觉。
晚上,小六顺着青石小径,穿过药田,踱步到河边。
沿着河滩,慢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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