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想,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啊,“是。”
“很好。”相柳放开了他。
小六看到他的笑容,全身起了jī皮疙瘩,“我和他不熟,你有事自己去找他。”
“我和他更不熟,我和你比较熟。”
小六呵呵gān笑,“妖怪讲笑话好冷啊!”
相柳说:“这段日子酷热,山里bào发了疫病,急需一批药物,让涂山璟帮我们弄点药。”
小六腾地坐了起来,“凭什么啊?你以为你是谁啊?”
相柳笑看着小六,“就凭我能吃了你。”
“我宁可你吃了我,也不会去找他的。”
相柳好整以暇,“你想不想知道涂山家的老大是什么样的人?九年前,他可是让涂山璟在婚礼前突然消失了。如果我联系涂山家的老大,让他帮我弄药,我替他杀人,那位青丘公子活下去的机会有多大?”
小六咬牙切齿地说:“难怪你在轩辕赏金榜上位列第一,我现在很想用你的头去换钱。”
相柳大笑,竟然凑到小六眼前,慢悠悠地说:“我有九颗头,记得把刀磨锋利一点。”
小六瞪着他,两人鼻息可闻。
一瞬后,小六说:“他帮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相柳慢慢地远离了小六,“山里的事qíng不忙时,偶尔我也会做做杀手,还算有名气。如果涂山大公子找我杀他,我会拒绝。如果他考虑杀涂山大公子,我会接。”
“他刚回去,不见得能随意调动家中的钱财和人。”
“你太小看他了!一批药而已,与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涂山家什么生意都做,当年经他手卖给神农的东西比这危险的多了去了。”
小六问:“那你这次怎么不直接找涂山家去买?”
相柳冷冷地说:“没钱!”
小六想笑却不敢笑,怕激怒相柳,抬头看星星,“你是妖怪,为了不相gān的神农,值得吗?”
相柳笑,“你能无聊地照顾一群傻子,我就不能做一些无聊的事?”
小六笑起来,“也是,漫长寂寞的生命,总得找点事qíng瞎忙活。好吧,我们去见他。”
小六站起来,要往前堂走,相柳揪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拽回来,“他在河边。”
小六和相柳一前一后,走向河边。
璟听到脚步声时,惊喜地回头,可立即就看到了小六身后有一袭雪白的身影,张狂肆意,纤尘不染。
相柳走到河边,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
小六和惊面面相对,小六有些尴尬,微微地咳嗽了一声,“你近来可好?”
“好。”
“静夜可好?”
“好。”
“兰……”
相柳冷眼扫了过来,小六立即说:“我有点事qíng要麻烦你。”
璟说:“好。”
“我要一批药物。”
相柳弹了一枚玉简,小六接住,递给璟,“这里面都写得很清楚。”
“好。”
“等药物运到清水镇了,你通知我,相柳会去取。”
“好。”
这生意就谈完了?怎么好像很简单?小六说:“我没钱付你,你知道的吧?”
璟低垂着眼说:“你,不需要付钱。”
小六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拿眼去看相柳,相柳点了下头,小六对璟说:“那……谢谢了。我、我说完了。”
璟提步离去,从小六身边走过,喑哑的声音回dàng在晚风中,“以后,不要说谢谢。”
小六默默站了会儿,对相柳说:“我回去睡觉了,不送!”
相柳拽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拎了回去,“在我没拿到药物前,你跟着我。”
毛球飞落,小六跳上雕背,满不在乎地笑,“好啊,最近新炼了毒药,正好试试。”
毛球驮着他们进入了莽莽苍苍的深山,小六闭上眼睛,提醒相柳,“你考虑清楚,我这人怕疼,没气节,墙头糙,将来轩辕如果捉住我,我肯定会比较痛快地招供的。”
相柳没说话。
小六索xing抱住毛球的脖子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到毛球在下降。
相柳拽着他,跃下了雕背,“睁开眼睛。”
“不!”小六抓住相柳的手,紧紧地闭着眼睛,“我不会给你日后杀我的理由!”
相柳的手僵硬了下,小六冷笑。
相柳走得飞快,小六拽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走着,直到走进了营地,相柳说:“好了,已经进了营地,都是屋子,只要你别乱跑,不可能知道此处的位置。”
小六睁开了眼睛,一个个的木屋子,散落在又高又密的树林里。有的屋子大,有的屋子小,样子都一模一样,从外面看,的确什么都看不出来。周围都是高高的树,如海一般无边无际,只要别四处勘察,也看不出到底在哪里。
相柳走进了一个木头屋子,小六跟进去,四处打量,里面非常简单,一张窄塌,榻前铺着shòu皮拼成的地毯。榻尾放了个粗陋的杉木箱子,估计是用来装衣物的。shòu皮毯子上摆着两个木案,一个放了些文牍,一个放了一套简易的煮茶器具。
作为义军的重要将领,日子竟然过得如此简陋清苦,小六暗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九头妖怪图什么。
万籁俱静,天色黑沉,正是睡觉的时候。相柳自然是在榻上休息,小六自觉主动地裹了被子,在shòu皮地毯上蜷缩着睡了一晚。
第二日,一大清早,相柳就离开了。小六摸上了榻,继续睡觉。
外面时不时传来整齐的呼喝声,刚开始还觉得挺有意思,听久了,小六只恨自己不是聋子。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枯燥的cao练,看似无聊,可无聊却是为了让宝刀不锈、士气不散。但他们的坚持有意义吗?士兵的意义在于保卫一方江山、守护一方百姓,可他们躲在山中,压根儿没有江山可保、百姓可守。
小六忽而有些敬佩相柳,妖怪都天xing自由散漫,不耐烦纪律,以相柳的狂傲,肯定更不屑,但他收起了狂傲散漫,规规矩矩地日日做着也许在他心里最不屑的事qíng。
相柳练完兵,回到木屋。
小六正坐在案前,自己动手招待自己。茶罐子里的东西很是奇怪,小六一边感慨生活真艰苦啊,一边丝毫不在意地扔进了水里,煮好了疑似茶水的东西。
相柳倚着榻坐在shòu皮地毯上,似乎在等着看小六的笑话,没想到小六只是在入口的一瞬,眯了眯眼睛,紧接着就若无其事地把一小碗热茶都喝了。
相柳说:“我现在真相信你被bī着吃过很多恶心古怪的东西。”
小六笑眯眯地说:“我从来不说假话,我只是喜欢说废话。”
相柳说:“茶喝完后,我顺手把用来熏虫的药球丢进了茶罐子里,据说是某种怪shòu的粪便。”
小六的脸色变了,却qiángbī自己云淡风轻,相柳轻声笑起来,是真正的愉悦。
小六看着他冷峻的眉眼如chūn水一般融化,想留住这一刻。
士兵在外面奏报:“相柳将军,又有两个士兵死了。”
相柳的笑声骤然停住,立即站起来,走出屋子。
小六犹豫了一会儿,走到门口去看。
清理出的山坡上,两具尸体摆放在柴堆中。
看到相柳走过去,几百来个士兵庄严肃穆地站好,相柳先敬了三杯酒,然后手持火把,点燃了柴堆。
熊熊火光中,男人们浸染了风霜的脸膛因为已经看惯生死,没有过多的表qíng,但低沉的歌声却诉说着最深沉的哀伤:
此身托河山,生死不足道。
一朝气息绝,魂魄俱烟消。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荣rǔ谁知晓?①
士兵们的歌声并不整齐,三三两两,有起有落,小六听上去,就好像他们在反复吟哦:此身托河山,生死不足道。一朝气息绝,魂魄俱烟消。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荣rǔ谁知晓?
虽然的确是huáng帝霸占了神农的疆土,可神农国已经灭亡,百姓们只要安居乐业,并不在乎谁做君王,甚至已经开始称颂huáng帝的雄才伟略,宽厚仁慈,根本不在乎这些坚持不肯投降的士兵的得失是非,千秋万岁后,也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荣rǔ。
只要放弃,只要肯弯腰低头,他们可以有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甚至享受huáng帝赐予的荣华富贵,可是他们依旧坚定地守护着自己的信念,坚持着很多人早就不在乎的东西,甚至不惜为这份坚持献上生命。
历史的车轮已经滚滚向前,他们却依旧驻守在原地,高举着双臂,与历史的车轮对抗。他们是被时光遗忘的人,他们企图逆流而上,但注定会被冲得尸骨粉碎。
小六知道他们很傻,甚至觉得他们很可悲,但是又不得不对他们肃然起敬。
这一瞬,小六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上次他嬉笑着对相柳说,共工做的事很没有意义,相柳应该出卖共工,投诚huáng帝时,相柳会勃然大怒。这世间,有些jīng神可以被打败,可以被摧毁,却永不可以被轻蔑嘲弄!
相柳慢步归来,苍凉哀伤的歌声依旧在他身后继续。
小六靠着门框,看着他白衣白发、纤尘不染地穿行在染血的夕阳中。
相柳站定在小六身前,冰冷的眉眼,带着几分讥嘲,却不知道是在讥嘲世人,还是讥嘲自己。
小六突然对他作揖鞠躬,“我为我上次说的话,向你道歉。”
相柳面无表qíng,进了屋子,淡淡说:“如果能尽快弄到药,至少让他们可以多活一段日子。他们是战士,即使要死,也应该死在huáng帝的军队前。”
小六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开始真的希望璟能尽快拿到药。
两日后,相柳带小六离开了军营,去清水镇。
璟站在河边,看着并肩而立的相柳和小六乘着白雕疾驰而来。
小六跳下大雕,急切地问:“药到了?在哪里?”
璟看着相柳,说道:“将军要的药已全部齐全,在清水镇东柳街左边第四户的地窖里放着。将军自可派人去拿。”
相柳点了下头,大雕盘旋上升。
小六不想面对璟,只能仰头看相柳,目送着他渐渐地消失在云霄中。等相柳走了,小六依旧不知道该和璟说什么,只能继续看着天空,一副极度依依不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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