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1_桐华【完结】(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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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俊帝吃的不多,也不饮酒,仪态端正,举止完美。颛顼和十七也是一食一饮、一举一动莫不优雅到赏心悦目,咀嚼、饮酒、举杯、搁碗,都没有一点声音,有着无懈可击的风姿。

  整个侧殿内,只有小六不时地发出刺耳的声音,小六大吃大喝,仪态粗俗,吃的起兴,他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起ròu,吃的满嘴汤汁。

  吃完后,小六的双手在衣服上蹭,侍者跪在小六身侧,双手捧着莲花形状的玉盏,里面是漂浮着花瓣的水。小六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困惑地看着侍者手中的玉盏,突然他好像明白了,赶紧端过莲花玉盏,咕咚咕咚地把净手的水喝了,侍者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小六冲他笑,把玉盏塞回给他,“谢谢啊!”

  幸亏这些侍者都是服侍俊帝的宫人,早养成了谨慎沉默地xing子,惊异只是一瞬,立即恢复正常,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依旧恭敬地服侍着小六。只是下次端上什么东西前,一定会小声地报上用途。

  颛顼也不知道是被小六的声音烦着了,还是吃饱了,他搁下筷子,一边饮酒,一边不时看一眼小六,俊帝却自始至终没有对小六的任何行为做出反应。

  小六吃完了ròu,还不肯放弃骨头,如平时一般,用力吮吸着骨髓,发出滋滋的声音,可平日里,大伙一边说话一边吃饭,都发出声音,也不奇怪,此时在君王的殿内,侍者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小六吮吸骨髓的声音简直像雷鸣一般。

  侍者们僵硬地站着,连动都不敢动,心随着小六的吮吸声狂跳。十七倒是镇静,面无表qíng,慢条斯理地用饭,颛顼却厌恶地蹙眉。

  俊帝终于看向了小六,小六也终于察觉到殿内的气氛很诡异。他含着骨头,用眼珠子来回看了一圈,讪讪地把骨头呸一口吐了出来,一个侍者眼明手快,用手接住了。

  小六赔着笑,给俊帝作揖,“我是乡下人,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也不懂规矩,陛下勿要责怪。”

  俊帝凝视着小六,好一会儿后问:“你往日里都喜欢吃什么?”

  “我啊,什么都喜欢吃,正菜最喜欢吃烤羊ròu。”

  “零食呢?”

  “鸭脖子、jī爪子……”小六吞了口口水,“还有鹅掌。”

  “都喜欢什么味道?我让御厨做给你,还来得及睡前听着故事吃一些。”

  小六沉默了,只是看着俊帝。

  颛顼眼中疑云顿起,手轻轻地颤着,酒水泼洒了一身,他都没有察觉,只是盯着小六看。

  小六忽而一笑,“什么味道都成,乡下人不挑。”

  俊帝对身后的侍者吩咐:“每种味道都做一份。”

  小六扭头对十七说:“我吃饱了,想回去休息了。”

  十七对俊帝行礼,俊帝道:“你送小六回去。”

  十七抱起小六,走出了殿门。颛顼不自禁地站起,盯着小六,知道小六的身影消失,他猛地转身,急切地问俊帝:“师父,他是谁?”

  俊帝问他:“你以为他是谁?”

  “师父要我去把他带回来时,曾说过也许他是故人之子,我本来也以为他是那五个造反的罪王的儿子,听说中容的一个妃子善于用毒,还企图毒害过师父,小六也恰好善于用毒。我以为……可、可师父,你刚才说他可以睡前边听故事边吃零食,小夭、小夭……”颛顼又是紧张兴奋,又是恐惧害怕,声音颤抖得变了调,几乎说不下去,“妹妹小时候就喜欢边听姑姑讲故事,边吃零食。为了晚上能吃零食,晚饭都不肯好好吃,姑姑训斥她,她还顶嘴说爹爹就允许她吃零食。”

  相比颛顼的失态,俊帝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看不破他的幻形术,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颛顼跪坐在俊帝面前,呆呆愣愣,半晌后,才说:“师父肯定也很怀疑吧?”

  俊帝没有说话,颛顼猛地跳了起来,向外冲去,“我去问她,我要问问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不肯认我。”

  “站住!”

  俊帝冷漠的声音让颛顼停住了步子,颛顼不解地回头,“难道师父不想知道吗?小夭是您的女儿啊!”

  俊帝的右手摸着左手小指上的白骨指环,缓慢地转着圈,“他是谁,不是由我们判定,而是由他自己决定。”

  颛顼不解,却知道师父从不说废话,他只能跪坐下,静静聆听。

  “这世间的伤害不仅仅会以恶之名,很多的伤害都是以爱之名。你想知道他是谁,我也想知道。但不要去迫问他,给他时间,让他自己告诉我们。”

  颛顼摇头,“我不明白为什么……”

  俊帝站了起来,走出宫殿,“你会明白。”

  颛顼呆呆地坐了良久,才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犹如喝醉了一般,走回了华音殿。

  小六和十七背靠着廊柱,坐在龙须席上乘凉。十七腿上放着一个水晶盘子,里面放着山竹、荔枝、枇杷、龙眼……各色各样的水果。十七剥开一个龙眼,递给小六,小六说:“不要。”

  十七放进自己嘴里,又剥开一个山竹,分了一半给小六,小六一瓣瓣吃着。

  看到颛顼,十七礼貌地直起身子,颌首为礼,小六却躺着没动,只是大大咧咧地笑着挥挥手。

  颛顼走了过去,坐在他们对面。

  和小六相识以来的一幕幕走马观花般地在脑海里回放。

  他下令对她动用了酷刑,让她的双手骨ròu分离,本算结下了大仇,可她以身护他,拼死相救。他却怀疑相救是为了施恩,只是一个yīn谋的开始。

  被九命相柳追杀时,装白狐尾巴的玉香囊碎裂,可白狐尾巴没有丢失,反而在他怀里。

  他被防风氏一箭dòng穿胸口,他以利用之心叫了她来,甚至决定必要时,用箭dòng穿她的胸口,以他伤染她伤,让她也血流不止,诱迫涂山璟去找防风意映拿止血药,他好派人趁机夺取。可她毫不犹豫地赶去找涂山璟,为他盗取冰晶。

  她给他下蛊,虽然她说只是疼痛,不会有其他危害,可他从没有相信过。她找各种借口,迟迟不肯解除蛊,他认为她必有所图谋,想用蛊要挟他。她留言给坞呈蛊已解,纵使之后,很久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可他依旧不相信她真的解了蛊。

  因为师父要见她,他以为她是罪王之子,接近他是想利用他的身份,挟恩作乱,他痛下毒手,她却只是看着他笑,那笑中分明没有责怪,反而是欣慰,竟然欣慰着他的冷酷。

  还有那一次又一次的雪夜对饮……

  一桩桩、一件件想来,一切早摆在他眼前,可他那一颗冷酷多疑的心,竟然视而不见。

  颛顼看着小六的双腿,裹着接骨木,又缠了一圈白缎,看上去十分笨拙。

  颛顼的手伸向小六的腿,十七以为他又要伤害小六,出手如风,以指为剑,刺向他。十七本以为会bī退颛顼,可没想到颛顼根本没有闪避,指风刺中他的手臂,鲜血流下。

  颛顼的手搭在小六的腿上,轻声问:“疼吗?”

  小六扭过了头,闭着眼睛,“不疼。”

  颛顼有千言万语翻涌在胸腹间,挤得他好像就要炸裂,可是他不敢张口。三百多年了,他已经不再是凤凰树下,推秋千的男孩。父母双亡、流落异乡、寄人篱下,他戴着面具太久,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真心地喜悦,真心地悲伤。他学会了用权谋cao纵人心,却忘记了该如何平实地接近人心;他学会了用各种手段达到目的,却忘记了该如何真实地述说心意。

  颛顼站了起来,对十七说:“好好照顾她。”

  颛顼走出了殿门,在夜色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承恩宫里花木繁盛,奇花异木比比皆是,晚来风急,chuī得花落如雪,清香阵阵,可这海之角的异乡没有火红的凤凰花,花开时绚烂如朝霞,花落时犹如烈焰飞舞。

  十七看到小六一直闭着眼睛。听到颛顼的脚步声远去,小六的眼角有泪珠一颗颗滚落。

  十七把小六揽进怀里。

  小六的脸埋在他肩头,泪落如雨。

  三百多年了,她已经不是凤凰树下,秋千架上的小姑娘。

  她曾在深山里流làng,像野shòu一样茹毛饮血;她曾被关在笼子里,犹如猫狗一般被饲养;她被人追杀过,她也杀了无数人。她的生命就是谎言、鲜血、死亡,所有人都在欺骗,他不知道该相信谁,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站在众人面前。

  一直到深夜,小六和十七休息时,颛顼都没有回来。

  第二日清晨,小六起来时,颛顼已经离开。

  傍晚时,颛顼回到华音殿。

  小六依旧是老样子,嬉皮笑脸,和颛顼挥手打招呼。

  颛顼除了冷着脸,没有一丝笑容,对小六很冷淡以外,别的都正常。

  颛顼对十七说:“白日里如果闷,就让婢女带你去漪清园,园子里有宽可划船的河,也有才没脚面的小溪,奇花异糙、飞禽走shòu都有,是个解闷的好去处。”

  十七说:“好。”

  颛顼说:“不要席地而坐。”

  十七看了小六一眼,回道:“知道了。”

  颛顼不再多言,回了自己的屋子,晚饭也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吃的。

  医师说小六的腿最快一个月好,可实际上十来天,小六已经可以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了。

  医师非常惊讶于小六的康复速度,叮嘱小六,“腿长好前,要多静养,现在腿长好了,就要尽量多运动,慢慢地,就会正常行走了。”

  小六很听医师的话,经常拄着拐杖走来走去。

  俊帝并不经常召见小六,三四日才见一次,每次见面话也非常少,“可喜欢饮酒?”“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花糙?”“喜欢……”

  可是在华音殿内,他的旨意无处不在,只要小六说过喜欢的,必定会出现。有一次俊帝问小六“最喜欢什么”,小六无耻地回答“最喜欢钱,最好每天能躺在钱山上打滚”。第二日,小六起来时,就看到庭院内有一座钱山,不是珠宝,也不是玉石,就是实打实一枚枚的钱,堆积得像山一样高。

  看到这座闪亮闪亮的钱山,小六黑着脸。已经十来日没有露过笑意的颛顼大笑了出来,向来寡言少语的十七也忍不住笑了,对小六诚恳地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多钱。”

  听到颛顼的笑声,小六扔掉拐杖,扑倒在钱山上,打了几个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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