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2:诉衷情_桐华【完结】(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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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衣服时,看到大红的嫁衣,小夭苦笑,不知道父王、哥哥、外爷知道她逃婚后,会如何反应。小夭看塌头有一个衣箱,去里面翻了翻,竟然有几套女子的衣衫,小夭挑了一套素净的。

  小夭洗完澡,穿戴整齐,竟然觉得有些饿。仔细一想,成婚的前一天她就没怎么吃东西,她已经将近三天没吃过饭。

  小夭走出屋子,看到相柳站在院内。

  他的头发恢复了白色,随意披垂着,如流云泻地。他身后是一株槭树,霜叶火红yù燃,越发衬得他皎若雪、洁如云,都无纤翳。

  小夭预感到什么,却不死心地问:“防风邶呢?”

  相柳淡淡说:“他死了。”

  小夭定定地看着相柳,眼睛被那如云如雪的白色刺得酸痛,眼中浮起了一层泪花,防风邶带走了她,但防风邶死了,永不会再出现,从今往后只有相柳。那个làngdàng不羁、随心所yù、教她she箭、带她在浮世中寻一点琐碎快乐的男子死了。

  他曾说,他和她只是无常人生中的短暂相伴,寻欢作乐,他没有骗她!

  相柳静静地看着小夭,表qíng是万年雪山,冰冷无qíng。

  小夭猛然扭身,去井旁提了冷水,把冰冷的井水泼在脸上,抬头时,满脸水珠,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将要坠下的泪是被bī了回去,还是已经坠落。

  小夭去府房里随便找了块饼子,躺在竹席上,一边啃饼子,一边晒太阳。

  相柳问:“你夜里睡不好的毛病还没好?”

  小夭当没听见,经过昨天的事qíng,夜里睡不踏实算什么?换个贞烈点的女子现在都该自尽了。

  相柳问:“你不想出去逛逛吗?”

  有什么好逛的?七十多年了,纵然街道依旧是那条街道,人却已经全非,既然人已经全非,又何必再去追寻?不去见,还能保留一份美好的记忆,若探究清楚了,显露的也许是生活的千疮百孔。

  相柳不说话了,静静地翻看着手中的羊皮书卷。

  小夭啃着啃着饼子,迷迷糊糊睡着了,依稀仿佛,她躺在回chūn堂的后院里,十七在一旁安静地gān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对十七唠叨,秋日的午后是一天的jīng华,让十七躺到竹席上来,一块晒太阳。

  一连串孩童的尖叫笑闹声惊醒了小夭,小夭翻了个身,下意识地去看十七,看到的却是一袭纤尘不杂的白,小夭把手覆在眼睛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遮住什么。

  相柳和小夭在清水镇的小院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清晨到晌午之间,小夭还在睡觉时,相柳会出去一趟,小夭却从不出去。她睡着时,翻来覆去,像仿醒着;醒着时,恍恍惚惚,像是在做梦。说她恨相柳,她并不反抗,也没有企图逃跑;说她不恨相柳,她却从不和相柳说话,视相柳不存在。

  已经是初冬,天气冷了下来,相柳依旧一袭简单的白衣,常在院子里处理函件文书,小夭灵力低微,在院子里再坐不住,常常裹着被子,坐在窗口。

  相柳常常会长久地凝视着小夭。小夭有时察觉不到,有时察觉到,却不在意,她由着他看。

  几片雪花飘落。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小夭伸出手,雪花太轻薄,刚入她手,就融化了。

  相柳走进屋子,帮她把窗户关上。

  小夭打开,相柳又关上。

  小夭又去打开,相柳又关上。

  小夭又去打开,相柳却已经用了灵力,小夭根本打不开。

  自离开赤水,小夭一直很平静,此时,再忍不住,猛地一拳砸在了窗户上,怒瞪着相柳。

  相柳淡淡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既然敢和恶魔做jiāo易,就该有勇气承担后果。”

  小夭颓然,相柳没有说错,她和他之间是公平jiāo易,即使再来一次,明知道现如今要承受恶果,她为了保颛顼,依旧会选择把蛊移种到相柳身上。只不过因为相柳太长时间没有向她索取报偿,只不过因为她把防风邶当了真,两人的关系蒙上了一层温qíng脉脉的面纱,小夭忘记了他与她之间本就是一场jiāo易,不管他用任何方式对她,她都无权愤慨。

  相柳坐下,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小夭,眼神复杂,不知道又在思谋什么。

  小夭终于开口说话:“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你的计划是什么?”

  相柳没有回答小夭的问题,把一坛酒抛到小夭手边:“这酒是特殊制过的烈酒,一杯就能醉人。”

  屋子里没拢炭炉,小夭的身子恰有些发冷,说道:“再烈的酒也不能让我一醉解千愁!”

  她拿起酒坛,大喝了几口。烈酒入喉,如烧刀子一般滚入腹间,身子立即暖了,心也渐渐松弛了。

  小夭不停地喝酒,相柳陪着小夭也默默喝酒。

  相柳突然问:“你愿意嫁给丰隆吗?”

  小夭的表qíng出现了变化,她好像挣扎着要醒来,相柳的眼睛光芒更甚,声音越发柔和地问:“你愿意嫁给叶十七吗?”

  小夭喃喃说:“愿意。”

  一个问题就在嘴边,可相柳竟然犹豫不决,一瞬后,他问道:“你最想和谁相伴一生?”

  小夭张口,像是要回答,可她的表qíng非常抗拒,意志在拒绝回答。

  几次挣扎后,她越来越痛告,身子发颤,猛然抱住了头:“痛,痛……”相柳用妖术窥探小夭的内心,可小夭的意志异常坚韧,碰到她自己平时都拒绝思考的问题,她会异常抗拒,头痛就是她反抗的爆发。

  相柳怕伤到她的元神,不敢再bī她,忙撤去妖力,对小夭说:“如果头痛,就休息吧!”

  小夭疲惫地靠在枕上,痛苦地蹙着眉。

  相柳给她盖上被子,小夭突然睁开了眼睛:“为什么?”

  相柳看着小夭,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个为什么,是为什么bī她悔婚,还是为什么用妖术窥探她的内心。

  小夭却己放弃追问,闭上了眼睛,喃喃说:“我好难受……相柳,我难受……”

  相柳的手掌贴在小夭的额头,低声说:“你会忘记刚才的事,睡一觉就好了!”

  小夭睡着了,唇畔却是一缕讥讽的笑,似乎在说:“睡一觉,不会好!”

  小夭醒来的时候,头痛yù裂,她觉得昨夜的事有点古怪,可想了半晌,想不出所以然,便放弃了。

  也许因为近日起得早,相柳竟然不在。

  小夭洗漱完,吃过饭,穿着丝袄,在阳光下发呆,听到院外传来一阵阵孩童的嬉闹声。

  她打开门,看到七八个孩童在玩过家家的游戏,此时正在准备婚礼,要嫁新娘了。小夭不禁靠在门上,笑看着。她忽然想起麻子和串子,她把他们捡回去时,他们大概就这么大,不过那个时候,他们可没这么吵,十分沉默畏缩,警惕小心,尽量多gān活,少吃饭,唯恐被她再扔出去。很久后,两人才相信她和老木不会因为他们多吃一口饭,就把他们赶走。

  这应该就是八九十年前的事了吧!麻子和串子坟头的青糙都应该长过无数茬了,可在她的记比中,一切依旧鲜明。

  不远处的墙根下,坐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婆婆,看上去很老了,可jīng神依旧好,头发衣服都整整齐齐、gāngān净净,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玩闹。

  老婆婆对小夭招手:“小姑娘,到太阳下来坐着。”

  小夭走了过去,坐在向阳的墙根下,十分暖和,有一种chūn日的舒服感。

  老婆婆说:“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宝柱的……”

  小夭不知道宝柱是谁,也许是相柳幻化的某个人,也许是相柳的下属幻化的某个人,反正应该是这位老婆婆的邻居,小夭随口道:“亲戚,我最近刚来。”

  老婆婆说:“是不是被孩子给吵到了?你还没生孩子吧?”

  小夭叹了口气,说道:“谁知道这辈子有没有福气有孩子。”她悔了赤水族长的婚,跟着个野男人跑掉了,这辈子只怕再没男人敢娶她。

  老婆婆道:“有没有福气,是你自己说了算。”

  听这话倒不像是一般的山野村妪,小夭不禁细看了一眼老婆婆,又看了看四周,只觉有点眼熟。如果把那一排茂密的灌木丛扒掉,让路直通向河边,如果老婆婆的屋子变得小一些、旧一些,小夭迟疑地问:“这是回chūn堂吗?”

  老婆婆说:“是啊!”

  小夭愣住,呆看着老婆婆:“甜儿?”

  老婆婆愣了一愣,眼中闪过黯然,说道:“自从我家串子过世后,很久没听到人叫我这个名字了。你怎么知道我叫桑甜儿?”

  小夭说:“我……我听镇上的老人偶然提过一次。”

  桑甜儿笑起来:“肯定又是在背后念叨我本是个娼jì,不配过上好日子,可我偏偏和串子过了一辈子,生了四个儿子一个闺女,现在我有十个孙子、八个孙女,三个重孙子。”

  “老木、麻子、chūn桃她们……”

  “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了。”

  小夭沉默了良久,问道:“老木……他走时可好?”

  “老木虽没亲生儿子,可麻子和串子把他当亲爹,为他养老送终,不比亲生儿子差,我和chūn桃也是好儿媳妇,伺候着老木含笑离去。”

  小夭微微地笑了,她逃避着不去过问,开不是不关心,而是太关心,知道了他们安安稳稳一辈子,终于释然,小夭问桑甜儿:“串子有没有嫌弃过你?你有没有委屈过?这一辈子,你可有过后悔?”

  桑甜儿觉得小姑娘问话很奇怪,可从第一眼看到她,桑甜儿就生了好感,莫名齐妙,难以解释,就是想和她亲近,桑甜儿道:“又不是娼jì和恩客,只见蜜糖、不见油盐,过日子怎么可能没个磕磕绊绊?我生了两个儿子后,都差点和串子闹得真分开,但禁不住串子求饶认错,终是凑合着继续过,待回过头,却庆幸当时没赌那口气。”

  能把一个女人bī得生了两个儿子后,还想分开,可见串子犯了不小的错,但对与错、是与非,可一时而论,也可一世而论。显然过了一世,到要盖棺论定时,桑甜儿觉得当时没有做错。小夭问道:“人只能看到一时,看不到一世,如何才能知道一时的决定,纵使一时难受,却一世不后悔?”

  桑甜儿道:“你这问题别说我回答不了,只怕连那些活了几百年的神族也回答不了。人这一辈子不就像走荒路一样吗?谁都没走过,只能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有人走的荒路风景美,有人走的荒路风景差一点,但不管什么样的风景,路途上都会有悬崖、有歧路、有野shòu,说不定踏错一步,会跌大跟头,说不定一时没看清,会走上岔路……正因为是荒山行路,路途坎坷、危机四伏,所以人人都想找个伴,多了一双眼睛,多了一双手,彼此照看着,你提醒我有陷阱,我提醒你有岔路,遇到悬崖,扶持着绕过,碰到野shòu,一起打跑……两个人跌跌撞撞、磕磕绊绊,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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