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什么。因为有些事,你不承担,就再也没有人会去承担了。”穆如槊拍了拍穆如寒江的头,“你现在后不后悔姓了穆如?”
穆如寒江抹着眼泪:“不后悔!”
穆如槊点点头,抚着儿子的头发,眼中似也有泪光。
11
溥宁十一年十月,明帝旨下,穆如氏全族被流放殇州。
远行的那一天,穆如全族数百人除了随身的衣物,什么也不能带走。穆如寒江不能带走他收集的心爱的战刀,他呆呆望着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的家宅。父亲走来将手搭在他肩上:“走吧,什么也不要留恋。所失去的一切,将来都会随着你的归来而归来。”
少年走在流放的族人中,天启城送行的民众挤满长街。穆如寒江看见了他的小穷伙伴们,捧着家中仅有的一点糕点,从兵士的枪杆间竭力把手伸向他:“穆如寒江,你小子骗了我们这么久!”“你……你可一定要回来看我们啊。”他们呜咽着。
穆如寒江点点头。在人群中,他突然看见了那个女孩的身影,她纤弱的身子挤在人群中,嘴唇咬得紧紧的,头发被蹭乱了,只望着他一言不发。
穆如寒江对她笑一笑,他不知道苏语凝为什么一看到自己的笑容,反倒立刻流下了眼泪来。这个女孩子原来并不是太讨厌自己,穆如寒江宽慰地想。可是我走了,南枯一族再欺负她该怎么办呢?他对他们和她挥挥手,大声喊:“我会回来的!”
穆如寒江,你真的还能回到天启来么?少年低下头,问自己。
人群跟行了十几里路,从天启城一直送到北边驿亭,终于被兵士驱散了。再向北行,人声渐息,天际阴霾。穆如槊道:“江儿,再回头看一眼天启吧,看过了这一眼,就再也不要回头了。”
穆如寒江随着父亲最后一眼向南回望。帝都天启城伏于苍莽平原之上,像一只吞吐云气的巨兽,每一块城砖上泛着铜的光泽,那中央的巍峨帝宫,也是每一位英雄渴望入主之地。
他转过头去,随父辈一起大步前行。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但知道这里一定会有人盼着他回归,这使他心中温暖。他暗念着父亲说过的话:不要留恋,因为失去的都会再回来。虽然长大之后,他明白这只是个谎言,失去的永远不可能复回,比如家人、故国与时光。但这个世上的铁肩膀没有几双,敢于担当的人没有几个。穆如氏族撑着天下的一半,不论在繁华帝都,还是在苦寒之地,不论还剩几人,这份光荣与高傲,他们永远也不会丢弃。
***
之四、硕风和叶
1
晨雾如低拂过地面的云,被撕成轻薄的片缕,在闪着金光的河流上缓缓滑过。和朔草原上的每一片草叶都闪耀起初升太阳的光泽。
数百个白色的毡包遍布在这青翠草原之上,象绿茸上的蘑菇。天空有着白色羽背的鸟儿飞过,鸣叫着向北而去。
毡帘一挑,一个少年跃了出来,抬头望望这晴朗的天气,发出一声欢呼。挥舞双臂,向草地上的马群奔了过去。一声呼哨,那马群之中,就有一匹毛色光亮的高大骏马奔驰而来,马群也一起转向,跟随着这匹头马向少年迎来。
少年等那马刚到身边,不等它停步,手轻轻一搭马背,人已在马上,呼啸而前而去。马群奔腾跟随,隆隆的蹄声和少年的兴奋呼吼声夹杂着奔向远方。
2
少年硕风和叶并不知道天下有多大,从最南的帐蓬到最北的帐蓬,骑马只要十几步。这里便住着这个部落的所有人口。而近百里外,会有另一个部落,硕风和叶不知道是否草原会这样无穷无际的延伸,是否部落之外还是部落,是否世上所有的人都这样居住在帐篷里。但他听说过遥远的南方有大海,海的那边是另外一种人,过着另外一种生活,他们造起土墙把自己围起来,他们不放牧牛羊却种植可以吃的植物。
在硕风和叶十四岁的时候,这少年站在草原上,望着亘古不变的云天,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将象父母们一样度过。作为一个贱民,终日与羊群一样逐水草而居,让风把脸庞烫得焦黄,娶一个邻部的姑娘,生上七八个孩子,就这样数着牛羊过一辈子。
直到他看见了那个人。
他骑着的战马,名叫踏雪,毛发象黑色的金子,闪闪发亮,四蹄却是纯白的,奔跑起来,象足不沾地驾云而行。
他穿着的战甲,泛着冷冷的铁光,肩上虎颅,腕上银蛟,腰间龙筋绦,仿佛世间猛兽都伏于他脚下,他在马上坐的笔直,象战神巡视过四方,所有的牧民远远望见都要下马跪伏,因为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策马。
他臂间捧着那把冰琢一般的战刀,名叫寒彻,听说当刀拔出时,风雪就从刀尖涌出,他举起刀,风暴跟随着他,把所有敢于反抗的草原骑士斩于马下。他的身边,拥着玄底赤红大字的战旗,跟随着北陆也是全九州最强悍的一支骑兵——苍狼。
牧云氏一直是北陆的王者,三百年前是,现在仍是。而他,就是大端帝国牧云皇族的太子,牧云寒。
虽然三百年前,牧云氏就从北陆起兵,渡过天拓海峡,进取东陆,夺得天下,并定都于东陆天启城,但北陆作为牧云氏宗族发源之地,牧云氏赖以雄视天下的健骑兵的出处,一直由牧云氏中最强悍的儿子驻守着。镇守着北陆万里草原,就等于掌握着世间最强的骑兵,而拥有北陆的骑兵,就等于握有兵权。所以历代驻守北陆的牧云氏皇子,将来也多成为的大端朝皇帝。牧云氏世代以武立国,手不释剑,皇子们都精于骑射,皇帝往往御驾亲征,三百年来,兵权从未旁落。也没有人能挑战牧云氏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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