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的课桌里放了一本书,我翻开它时,一张金黄的书签掉了出来,那是一片心形的树叶,应该是出自恶俗的加工,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没有哪种树叶长成这样,但叶片的边缘却是天然锯齿状。上面的叶脉相当复杂抽象,就像是她的掌纹。我漫不经心地翻了下这本名叫《人类再次被毁灭》的书,书的内容我并不喜欢。从书名看我就知道它讲什么,无非是炒史前文明的冷饭,再起一个惊世骇俗的名字媚俗罢了。当然这种书是盖亚主义者的圣经,这群厌世狂不仅相信人类曾经被毁灭过,而且预言人类即将再次被毁灭。环保主义者危言耸听的宣传、糟糕的气候、不断上升的海平面、地球上某些偏远部落的神喻鬼谶加深了人们这种担忧。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人类被毁灭这群盖亚们又能得到什么?他们似乎倒挺幸灾乐祸的。
我想把这本书还给它的主人,并告诉她我欣赏不来里面的内容。然而她今天又没来上课。班主任在讲台上痛心疾首地告诫我们:“远离盖亚,远离社会渣滓……身边就有活生生的例子啊!”
不管怎样,盖亚派正在以他们的方式影响着我们,他们在裸体美女身上书写标语,在街头涂鸦,以奇装异服参加电视娱乐节目,在绿党报纸阵营刊登广告,为7月7日零点零分的50万人大游行宣传造势。
他们选择在7月7日零点零分这一时刻的原因非常好笑,国家授时中心将在这一天宣布把时钟调慢一秒钟,这种所谓闰秒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历史上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了。而盖亚主义者却宣布,地球自转变慢正是全球气候灾难效应之一。因为自转变慢暗示着转动惯量正在增大,亦即地球正在膨胀,这必然导致地壳运动剧烈、火山活动频繁……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金小蔚的身影了,她那么聪明,又很有思想,在盖亚的组织中想必很有用武之地吧。
似乎天公也被盖亚们蛊惑了,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500千米外的海面上酝酿着。专家上次已经为台风规模的估算不足而无地自容了,这一次要不都三缄其口,要不则闪烁其辞,这愈发加深了民众对台风的惶恐。
晚上,马六突然出现在我家,吞吞吐吐的。我把车钥匙给他时他却说是借钱。
我冷冷地打量着他,说:“她为什么自己不来?”
“什么?”马六一怔。
我轻蔑地笑笑。
马六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其实是她需要钱?”
我怎么知道?好笑。她一直需要钱不是吗?我心里充满了嘲笑。桌面上的《沙城星期天》上印着大幅海报,墨云覆盖了大半幅图片,天空仅剩下一指宽浑浊的光亮,黑压压的土地上矗立着七倒八歪的钢铁建筑,一棵光秃秃的树刺破阴霾的天空,树上孤伶伶地挂着一片绿色的心形叶子,这绿色是这大幅广告中唯一的彩色,异常刺目。盖亚们的确需要钱,他们的广告满天飞。
我没有借给马六钱,况且他报出的数目已经足以让从未有过缺钱概念的我震撼到了。
马六悻悻离开时凑到我耳边说:“金小蔚最近很奇怪,你发现没有?”
我悲哀地叹了口气:“所以你被迷住了不是?”
口口声声说最鄙视金小蔚这种女人的哥们竟然暗恋着她,其实我并不意外。
“森哥你误会了,我是说最近,你没有注意到她最近的异常?她需要你,真的!”马六郑重地点了点头。这在我看来像是一种虚伪的安慰。
我嘲笑地撇撇嘴,他急了,大声说:“你知道她语文课为什么哭吗?你个白痴竟然一点也没意识到!那篇讲精卫填海的古文勾起了她伤心的身世回忆,你没发现她跟那女娃很相似?一样的不会游泳,连名字都很像。”
我差点裂嘴笑出声来,可悲的暗恋者的想象力真够丰富的。这表情让严肃的马六感到愤怒,他气冲冲地摔门而去,不忘说:“你这个白痴!”
金小蔚的名字跟“精卫”谐音的联想的确很荒唐,但马六的话还是有着某些启发性的东西。精卫填海是一个寓言,它不可能是一种真实的记录,不过它可能跟大多数神话故事一样,蕴涵着朴素的寓意和暗示,比如精卫被海水淹死可能并非一个偶然事件,而普遍事件的一个代表,衔微木以填沧海又像是对不公命运的不屈与报复,显然这种不自量力的对抗不可能成功,但神话总是出于美好的愿望给故事一个完美的结局,衔木填海居然成功了,“沧海桑田”的典故则解释了东海的历史变迁……
我的内心像是被什么所触动,从包里翻出那本书来,心型树叶很快滑了出来,与海报上那片树叶惊人的相似。
我的目光陡然变得凝重,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把这片树叶装入一个塑料袋,第二天寄给了我爸公司一个生物研究中心。
金小蔚终究没来找我,如果一个女人的“男的朋友”与“男朋友”成为了公开的秘密,她是不会傻到向其他男性求助的。不过我却听到了东湖边那幢红砖小楼拍卖的消息。
“金小蔚有男朋友”一直是一个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命题,然而她终于有了,而且几乎是一夜之间有的,这令消息的发明者与传播者无比兴奋却又万分失落。这并不矛盾,也许说金小蔚有男朋友的人原本只是抱着劝退其它竞争者的目的,而目前的确是有了,这自然令他们深受打击。马六便是其中的一员,从他对“金小蔚那位”的恶劣评价程度就可看出他遭受的打击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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