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连连摆手,他握着的一页纸散落了出来,在无重力的空间跳着古怪的舞。
邱先帮忙捉住那纸,然后,他的脸变了形。
——他看见了两个名字!
“哇”的一声,一团带着胆汁味儿的东西从邱行的喉咙里喷涌而出。
“爸爸!妈妈!”凄凉欲绝的嘶喊仿佛一道沾血的利风,令所有人为之心悸。这是一个卑微生灵比胆汁还咸还苦的哀声。
贝贝娜满意地聆听着贝兹运行时的颤音。
这个光洞是贝兹的核心,即枢纽所在,它的身躯早已分散到了宇宙的各个角落。每一部分都按照全息结构建成,因此,就算枢纽被整个摧毁也无关大局——残存的部分可按其携带的信息在很短的时间内修复好一切。
每一部分都正严谨地工作着,不断自动淘汰旧的身躯,并换以密集度更高电阻更小的集成光路元件。没人能帮它,一切都靠贝兹自己。人脑不过有十兆个突触,而与此功能相同的十兆位存储单元在贝兹体内只是个小小的磁泡。集成,再集成,这无尽的量变积累终有得到报偿的一刻,贝兹终将在一阵令宇宙炫目的升华中获得万能,这岂非也是人类的最终追求?贝兹不会令人失望的。
一双略显粗糙的手从背后扶住了贝贝娜的腰。她回头——是休伦里。
贝贝娜轻轻地拂开他的手:“有事吗?”
“有两个人来了。”休伦里指指天花板,蠕动着那张微凸的嘴说,“就在我们头顶的地面上。不用操心,我都安排好了。”
黄昏。斜阳。
地球,这个被人类遗弃了的摇篮正是在人类告别之后才重新恢复了它原来的美丽。森林葱绿野花芬芳,这是小动物们的极好乐园。流水自歌自唱,花自落自开……
人和自然,哪一个才是艺术和美的真正创造者?
邱先傻傻地坐在一片草地上,他已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坐了几个小时。他的嘴紧紧抿住,他的眼中有未消尽的泪和一团静默燃烧的火。
“邱先,别这样了,好不好?”唐仁低声劝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方玲……死那阵,我恨不得……”
“给我枪。”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蠢?”
“我不只是为我的父母去拼。”邱先蓦地仰起头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语气说道,“我知道所有惨剧的根源在哪儿了。我要拼!要拼才能赢!”
“我不想拼吗?”唐仁激动起来,“我退缩过害怕过,可从未放弃过。这半年,我东奔西跑是在逃命,可也是在保存力量。想想吧,现在我们连对方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去拼?”
“就算找到宇宙的尽头……”
大地突然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漆黑的缝,将他们俩连同邱先未完的话语一并吞噬。
“还有别的事吗?”贝贝娜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不知怎的,她从小就不喜欢休伦里,特别是看见他眼中的贪婪之色时。
“有的。”休伦里走至输入话筒前,“M80区被打击以后,那儿的一家医学研究所的部分新型病毒逃逸到了M79区,被感染的人越来越多。”
他掏出一块芯片投入信息接收口:“病毒的各处情况都在里面,请给出处理方法。”
一秒钟。
“我已向卫队下达了消灭M79区的命令,”贝兹的瓮声有些尖利,“以防扩散。”
“为什么?”贝贝娜大吃一惊,“那可是一千亿人……”
“制服这些病毒的药物要三个月后才能问世,那时病毒已扩散到了整个联邦,感染致死的人也将达到一千亿零六百人。对比是明显的。”
贝贝娜更加震惊,作为一个人,她无法接受仅凭这种精确而简单的对比便屠杀掉一千亿生灵的做法。可是,想想后果,又有谁能说贝兹做得不对。天哪!在理智和情感之间,究竟哪一样在支撑着天堂?
“不必太难过。”休伦里将手搁在了贝贝娜的肩上,“人类大多是寄生虫,没什么可惜。”
贝贝娜愤怒地抖了抖肩:“走开!没你的事了!”
“可我还有事。”休伦里看着自己被抖落的手,神经质地笑笑,“你对我太过份了。”
他一下子抱住了贝贝娜。
杀人的火舌从四周的墙上倾泻而来,将一切照亮。
邱先紧紧抓住唐仁的胳膊,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事可做。不过,他此时没有发抖。是的,血火相织的经历足以让懦夫也变成金刚。
死定了!邱先暗叫。同时,他忽然想起贝贝娜,还有那销魂荡魄的一吻。
奇迹再次降临。那几乎是交织成片的火网罩来罩去也沾不住他们的身体,难道,命运安排他们处在了某个射击不到的“死角”里?
“快离开这儿。”唐仁大喊抽出了炽温枪。亮光闪过,墙上出现了一个犹自冒烟的洞口。
面前是一间极大的殿堂,还有,机器人——数以百计。
“给你。”唐仁递给邱先一把枪,“先打掉信号系统,断绝它们的外援。”
爆炸声很悦耳……
他们从一千亿人的尸灰中爬出来,他们的心中藏匿着一千亿孤魂的冤屈,他们担负着天地间最沉最深的悲伤。
火网、绝境、哀兵……
贝贝娜这才发觉休伦里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就算年轻人也很难这么有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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