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反差。
郝先生为我拉开座椅,问我要什么,我说咖啡吧。于是他要了两杯咖啡,隔
着咖啡的雾气含笑看我。我笑道:“谢谢你对我的邀请。你让我恢复了自信—一
那会儿,我以为自己的魅力失效了呢。”
郝先生笑了:“怎么会呢,它是无往而不胜的,俞小姐……”
我打断他的话:“趁我的勇气还没消失,让我把话说完。我想告诉你两点。
一,我是相信一见钟情的;二,我是一个西方化的女子,丝毫不受缚于中国式的
道德律条。接受我的挑战吗?”
我咄咄逼人地盯着他。郝先生看来惊讶于我的大胆直率,慢慢呷着咖啡,在
嘴角绽出一丝微笑:“相信没有一个男人会逃脱这样的诱惑—一不过,今天我想
试一试自己的毅力。”
我大笑道:“反正我已把球踢过去啦,无论你何时回球,或是否愿意回球,
我都会耐心等待。好,现在请你忘掉我的魅力,忘掉我的性别。华西都市报的科
学记者俞洁想就纳米机器对你作一个深入的采访,可以吗?”
郝先生久久地凝视我:“当然可以—一而且,我会把那个美丽的球永远保存
在心中。请吧。”
“纳米时代最早发端于1959牟,那时,科学家理查德。费因曼发表了一个题
为‘在底部还有很大空间’的演讲,指出,人类对物质世界的制造工艺从来都是
‘自上而下’,是以切削、分割、组装的方式来制造,那么,为什么不能从单个
分子、原子开始组装?但这篇过于超前的文章没能引起人们的注意。我讲的历史
没错吧。”
“对,讲下去。”
“1986牟,科学家德雷克斯勒运用更为形象的语言,把27年前的天才思想传
达给大众。他说,为什么我们不能造出无数肉眼看不见的微型机器人,让它们在
地毯上爬行,把灰尘分解成原子,再组装成餐巾、肥皂和电视机呢?”
“嗯,是这样的。”
“于是纳米时代开始了。1990年,IBM 公司用35个原子砌成了‘IBM ’这三
个字母。2008年,中国在你的带领下也跨入纳米时代。”
郝先生轻轻摇头:“我不是领头人。这不是谦虚,真的不是我。请你说下去。”
“更有人说,纳米技术甚至不该被仅仅看作技术,而应看成一场哲学革命。
因为纳米技术甚至打破了被奉为全科玉律的哲学界限—一生物和非生物的界限。
想想吧,如果在一块石头上放一个纳米机器人便能复制出无数的同类,就像一只
细菌在琼脂上大量繁殖,这时谁又能分清‘制造’和‘繁殖’的界限呢。因此,
从纳米时代开始,人类抛弃了‘自上而下’的制造方法,学会了上帝用来创造万
物的‘自下而上’的生长方式。我说的对吗?”
郝先生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慢慢地呷着咖啡。我等待着,作为中国最著名的
纳米科学家,他会给出什么回答呢。很久,郝先生说话了:“这个评论言过其实。
至少到目前为止,纳米技术仍然只是技术,或者说,是人类的技术而不是上帝的
技术,人类还远远没有成为上帝。为什么?因为一个简单的词一一模式。”
“模式?”
“对,纳米机器的行为模式。不要忘了,当纳米机器人在‘自下而上’地建
造物体时,它们的行为模式仍是‘自上而下’的。”
我端着咖啡,但忘了啜饮。我艰难地追赶着他的思路:“‘自上而下’的行
为模式?”
“对。你刚才看了我的机器清道夫,它能有效工作是因为有无线电指令,自
上而下的指令。我们造了不少有用的纳米机器,但还没有一只可以‘自主’完成
任务。德雷克斯勒预言,纳米机器人会把灰尘原子组装成餐巾、肥皂和电视机,
这真是激动人心。可惜,激动的人疏忽了这里有一点漏洞—一即:纳米机器人把
原子组装成餐巾或肥皂的行为模式,是从何而来?实际上,如果没有‘自上而下
’的指令,它们最多只能于反方向的工作,把餐巾和肥皂分解乱七八糟的原子!
毕竟,把有序变成无序,才是宇宙万物最自然的方向啊,这是熵增定律所规定的。
所以,纳米技术还不能算是一场哲学革命。它只提出原子可以‘自下而上’地砌
筑,却没提到原子团的行为模式也可‘自下而上’地建立。”
他说的道理很艰深,但我听懂了。我看着他,心中充满叹服。一个明晰的、
极具说服力的理论。当郝先生把它分解成条条缕缕摆出来,我会愉快地接受它—
一可是,如果不是郝先生提出来,也许我花一万年也想不到。我叹息道:“我现
在才清楚,为什么你是科学家而我只能在科学殿堂之外对你膜拜。不过,我发现
你的论述中有一个小小的逻辑漏洞,你偷换了一个概念。”
“噢,什么概念?”
“你原来在说‘纳米机器人’的行为模式,最终却归结成‘原子团’的行为
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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