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艳丽的朝霞已经染红了天际,宇宙好像在屏息静气,等着太阳从血与火中诞
生的那一刻。接着,一轮太阳慢慢从水面下升出来,刚经过海水的沐浴,是一种
透明的鲜红。太阳冉冉上升,似乎被海水拖曳着,下半轮拉成了椭圆,它积聚着
力量用力一挣,离开了水面,红光也渐渐转为金色。
就在太阳跃升的那一刻,弥海长老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唤。声音很低沉,有时
声域降到人耳听不到的低频波段,这时只能感到空气的振动。低频声波借着海水,
以每秒1470米的速度向远方传去。拉姆斯菲尔知道,鲸类(尤其是座头鲸)是靠
低频声波作为信息交流的手段。低频声波在海水中的衰减很慢,所以,只要设置
不多的接力站,低频鲸歌就能迅速传遍地球所有大洋。看来,海豚人从他们的堂
兄弟那儿学到了这种有效的通讯手段。
下面的景象再次强烈地摇撼着他的神经。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空旷的海面上
突然冒出千千万万的海豚,形成了海豚的丛林。他们都用尾巴搅着海水,大半个
躯体露出水面。在拉姆斯菲尔的眼前,海水似乎突然涨高了,颜色也变成海豚的
鸽灰色。鸽灰色的丛林先在礁石周围升起,形成一个圆形区域;随着声波的拓延,
远处的海豚人也跃出水面,这个变化呈同心圆向无限远处扩展。几十万只海豚人
聚集在这一海域,也许,他们所导致的地球重心变化,会使此刻的地球在它的绕
日轨道上颤抖一下吧。
所有海豚都吱吱叫着,喊着同样的音节。在此后几天里,拉姆斯菲尔慢慢熟
悉了这几个音节。这是海豚人的语言:雷齐阿约!雷齐阿约!雷齐阿约!
近处海豚人的欢呼声平息了,远处的声音又递次传来,汇成持续不断的轰鸣
声。在这一瞬间,拉姆斯菲尔不能抑制自己的错觉,他变成了凯撒、亚历山大和
成吉思汗,在接受千万骑士的欢呼;又好像成了耶和华、安拉和释迦牟尼,在接
受万千信徒的朝觐。但他随即想起,自己完全没有必要为此而激动——面前的这
些生灵并不是他的同类啊。于是他的目光黯淡下来。
欢呼声终于停止了。海豚人都沉入水中,安静地仰望着他。它们的目光汇成
光的海洋,光的电闪。拉姆斯菲尔几乎不能忍受这千万双目光的烧烤——何况他
还是赤身裸体呢,想来凯撒、亚历山大和成吉思汗都不会光着屁股接受朝拜吧。
虽然下面的朝拜者们也同样是不着寸缕,但这并不能使他觉得好受些,屁股上总
是冷嗖嗖的感觉。
他在海豚群体中找到了索吉娅的族群,其实他是先看到索朗月,才发现这个
族群的。海豚人在他眼里似乎全都长得一模一样,但为什么他辨认出了索朗月?
莫非他和她之间真的有了心灵上的沟通?这个念头使他哭笑不得:一位小眼睛、
有尾巴、身体圆滚滚的妻子!一个异类!
他想起杰克曼说海人也要来参加的,他们在哪儿?他找到了,海人就在他的
近处,不过人数很少,只有十几人。他们也在喊,但他们的声音完全被海豚人的
声音覆盖了。昨天拉姆斯菲尔已经悲哀地觉察到,在海人和海豚人的混合社会里,
海豚人是绝对的主流,绝对的强势。不光指人数,更主要的是指心理。
比如,这位杰克曼就显然习惯了对海豚人的依附。这是弱势群体对强势群体
的不可违逆的趋同,就像在2 0 世纪的人类社会中,黑人歌星用换血换皮肤的方
法把自己变成白人。
弥海跃出水面,代表6500万海豚人向他致欢迎辞,仍是杰克曼任翻译。这些
话实际昨天已经说过,不过今天说得更为正式和典雅。弥海说:这一代海豚人是
幸福的,有幸见到雷齐阿约的重生。雷齐阿约改造了海豚的大脑,赐予我们智慧
和新的生命,创建了理性昌明的海豚人和海人社会。我们感谢雷齐阿约,感谢雷
齐阿约的助手、女先祖覃良笛。今后,帮助雷齐阿约更好地享受第二次生命,是
每个海豚人的义务,是我们的荣幸。希望雷齐阿约愉快地享受我们的供奉。
这篇致辞情意殷殷,但拉姆斯菲尔从中品出一点令他不快的味道:虽然今天
是对雷齐阿约的朝拜,而且安排了极为隆重的场面,但致辞中并没有对“神”的
崇拜敬仰,反倒有一点掩饰得体的怜悯。他们是用宽厚慈爱的目光来看待这个旧
时代的孑遗,这个笨拙的、没有生活能力的、甚至是丑陋的家伙——可叹的是,
他们的想法多半是对的。这正是他目前处境的写照啊。
他只有暗暗苦笑。
下面是杰克曼代表海人致欢迎辞,内容和弥海的差不多。然后杰克曼爬上礁
石,低声问:“雷齐阿约,你愿意致答辞吗?”
拉姆斯菲尔点点头,致了简短的答辞:“海人们,海豚人们,感谢你们对我
和覃良笛的情意。288 年前,一场灾变毁灭了陆生人文明,现在它已经由你们传
承下去。我很欣慰。愿上帝保佑你们。”
杰克曼把他的话翻译成海豚人语,再由弥海转换为低频声波,以便能向远处
传播,但低频声波携带信息的能力有限,所以这几句话拉得很长。他的致辞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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