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穿着休闲装,叼着烟斗,站在旁边只是笑。等妈妈的母爱之雨下够一个阵次,
他才拉着我坐到沙发上:“来,让我看看宝贝女儿长大了没有。”
我亲亲热热地偎在爸爸怀里。我曾在书上读到过一句刻薄话,说人的正直与
财富成反比。也许这句愤世之语不无道理,但至少在我爸身上,这条定律是不成
立的。我自小就钦服爸爸的正直仁爱,心里有什么话也从不瞒他。我咭咭呱呱地
讲了我的休斯敦之行,讲了我对李太炎先生的敬慕。我问他,对李先生这样的病
人,太空医学是否有绝对的把握。爸爸的回答在我心中划了一道阴影,他说他知
道有关太空清道车报废的消息,恰巧昨天太空署的一位朋友来访,他还问到这件
事,“那位朋友正是太空医学的专家,他说只能尽力而为,把握不是太大,因为
李先生在太空的时间太长了,40年啊,还从未有过先例。”
我的心开始下沉,勉强笑道:“不要紧,医生无能为力的话,他们还准备为
李先生特意造一间无重力室呢。”
爸爸看看我,平静地问:“已经开始建造了吗?——太空清道车强制退役的
工作下周就要实施了。”
我被一下子击懵了。我目光痴呆地瞪着爸爸,又目光痴呆地离开他。回到自
己的卧室,我立即给航天界的所有朋友拨电话,他们都证实了爸爸的话:那项计
划下周就要实施,但没有听说建造无重力室的消息或计划。索罗说:“不可能吧,
一间无重力室造价不菲,管理局的老爷们会为一个垂暮老人花这笔钱?”
我总算从梦中醒过来了。邦克叔叔唯一放在心上的,是让这个惹人讨厌的老
家伙从太空中撤下来,他们当然会为他请医生,为他治疗——假若医学无能为力,
那不是他们的本意。他们也曾计划为受人爱戴的李先生建造一间无重力室,只可
惜进度稍慢了一点儿。一个风前残烛的垂垂老人嘛,有一点意外,人们是可以理
解的。
我揩干眼泪,在心底为自己的幼稚冷笑。在这一瞬间,我作出了人生的最后
抉择,或者说,在人生的天平上,我把最后一颗小小的砝码放到了这一边。我起
身去找父亲,在书房门外,我听见他正在打电话,从听到的片言只语中,他显然
是在同邦克通话,而邦克局长也承认了(至少是含糊地承认了)我刚刚明白的事
实。爸爸正在劝说,但显然他的影响力这次未能奏效。我推门进去时,爸爸正好
放下了听筒,表情阴郁。我高高兴兴地说:“爸爸,不必和老邦克磨牙了,我已
经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唤来妈妈,在他们的震惊中平静地宣布,我要同太炎先生结婚,代玛格丽
特照顾他直到百年。我要伴他到小行星带,找一个合适的小行星,在那儿生活。
希望爸爸把他的私人空天飞机送给我,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遗产。父母的反应是
可想而知了,在整整三天的哭泣、怒骂和悲伤中,我一直平静地重复着自己的决
定。最后,睿智的爸爸首先认识到不可更改的结局,他叹息着对妈妈说:“不必
再劝了,随女儿的心意吧。你要想开一点,什么是人生的幸福?我想不是金钱豪
富,不是名誉地位。是行自己的心愿,织出心灵的恬静。既然女儿主意已定,咱
们何必干涉呢。”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放儿,我们答应你,也请你许诺一件
事。等太炎先生百年之后,等你生出回家的念头,你要立即告诉我们,不要睹气,
不要爱面子,你能答应吗?”
“我答应。”我感动地扑入父母的怀抱,三人的热泪流淌在一起。
爸爸出面让轨道管理局推迟了那个计划的实施时间。三个月后,索罗驾驶着
他的X -33B ,奥尔基和我驾驶着爸爸的X -33L ,一同来到李先生身边。我们
告诉他,我们不得不执行轨道管理局的命令。李先生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他只是
悲伤地叹息着,看着我们拆掉清道车的外围部件,连同本体拖入X -33B 的大货
舱,他自己则随我来到另一艘飞船。然后,在我的飞船里,我微笑着述说了我的
安排,让他看了我在地球上办好的结婚证。李先生在极度震惊之后是勃然大怒:
“胡闹!你这个女孩实在胡闹!”
他在激怒中气喘吁吁,脸庞胀红。我忙扶住他,真情地说:“太炎先生,让
我留在你的身边吧,这是我对玛格丽特姐姐答应过的诺言啊。”
在索罗和奥尔基的反复劝说下,在我的眼泪中,他总算答应我“暂时”留在
他身边。但他却执意写了一封措辞坚决的信件,托索罗带回地球。信中宣布,这
桩婚姻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又是在他缺席的情况下办理的手续,因而是无效的。
索罗船长询问地看看我,我点点头:“就照太炎先生的吩咐办吧,我并不在乎什
么名份。”
我们的飞船率先点火启程,驶往小行星带。索罗和奥尔基穿着太空服漂飞在
太空,向飞船用力挥手。透过面罩,我看见那两个刚强的汉子都泪流满面。
“我就这样来到了小行星带,陪伴太炎先生度过了他最后的两年。”徐放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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