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朝堡垒群走去时,他看见妻儿的身影站在他走的路上。他们离他不到十码远,苍白的脸带着热切期待的神情望着他。特拉文从未见过他们如此靠近堡垒群。他妻子苍白的五官似乎从里头发出光彩,她双唇微微开启着,仿佛在打招呼,她抬起一只手,仿佛要拉他的手。他儿子庄重的脸上露出一动不动的奇异神情,带着照片中小女孩那种迷一般的微笑望着他。
“朱迪思!戴维!”特拉文大吃一惊,朝他们跑去。这时,忽然一道光闪过,他们的衣服变成了裹尸布,他看到毁损他们脖子和胸部的伤势。他吓破了胆,对着他们喊叫。他们消失以后他逃进了堡垒群里安全无鬼怪的地方。告别的问答.
这一回,他觉得自己正如奥斯本所预言的无法离开堡垒了。
在迷宫转移中心的某个地方,他背靠一堵混凝土墙坐着,举目望着太阳。在他周围,一排排堡垒形成了他目力所及的地平线。有时候这些堡垒似乎要向他逼来,像悬崖一样赫然耸立在他面前。堡垒之间的间隔变狭窄,充其量只有一臂的间距,狭窄的走廊形成一条迷路穿越堡垒群。接着,这些堡垒离他退去,各自分开,像正在扩大的宇宙中的各个点一样,直到最近的一排形成地平线上一道断断续续的栅栏。
时间变成一种定量。再过几个小时便是中午,阴影一动不动藏在堡垒里,热气从混凝土地板反射出来。他会突然发现时间已进入下午或傍晚,每个地方的影子都像指着方向的手指头。
“再见了,恩尼卫特克,”他咕哝着。
某个地方一道光在闪烁,似乎其中一个堡垒已经像算盘上的一颗珠子一样被拨掉了。
“再见了,洛斯·阿拉莫斯。”似乎又有一个堡垒消失了。他周围的走廊依然如故,不过特拉文相信,他大脑上层的基质使他相信,在某个地方,一小块中性空间已经被打穿了一个孔。
再见了,广岛。
再见了,阿拉马哥多。
再见了,莫斯科,伦敦,巴黎,纽约……
穿梭式轰炸机闪烁着,发出一片轰隆声。特拉文闭了嘴,觉得这种告别毫无益处。这样的告别要求他把自己的名字签在宇宙的每一个粒子上。
整个晌午:恩尼卫特克
现在堡垒群占据着不停旋转的圆形马戏场轮上的位置。这些堡垒带着他上升到可以看见整个岛屿和大海的高度,然后堡垒群又带着他下降,穿过不透光圆盘的地板。从这里他抬头望着混凝土地表的下面,这是直线形洞穴倒转的地形,湖泊系统圆盖形的顶部和堡垒的几千个空洞穴。
“再见了,特拉文。”
使他失望的是,他觉得最终回到地面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在他神志清醒的时候,他低头望着自己瘦弱的手臂和双腿无力地支撑在面前,脆弱的手腕和手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痈疽。他的后边是一股飞扬的尘土,这是他软弱无力的脚跟拖出来的。
他面前是两排堡垒之间一条长长的走廊,堡垒在一百码之外拐弯。在这些堡垒之间有一个狭窄的间隙显示出另一边宽敞的空间,一个月牙形的阴影悬于空中。
此后半个小时里,阴影慢慢移动,像太阳一样转动。
一座沙丘的轮廓。
特拉文朝着这个像盾牌上的符号一样悬在面前的密码尽力在尘土中向前爬去。他摇摇晃晃站立起来,捂着眼睛不看那些堡垒群。
十分钟以后他从西边环形防线里走出来。引他出来的沙丘阴影在五十码之外。沙丘以远是个石灰石礁脊,拖着个帘子似的阴影,礁脊在荒地的小丘中蜿蜒伸展。沙中半埋着旧推土机的残骸、一捆捆带刺铁丝和容量五十加仑的油桶。
特拉文走到沙丘那儿,不情愿离开这一堆普普通通的沙丘。他拖着步子在它边缘走动,然后坐在礁脊里一个狭窄的裂隙旁边的阴凉处。
一分钟以后,他注意到有人望着他。
被放逐的日本人
这具尸体躺在特拉文左边裂隙的底部,眼睛直钩钩地盯着他。那是个中年男子,体格健壮,它侧身躺着,头颅枕在石枕上,似乎在审视天窗:衣服布料已经腐烂,变成灰色破祭服,不过岛上没有任何肉食性小动物,尸体的皮肤和肌肉得以保留。全身上下,尤其在膝盖和手腕的关节部位,骨节顶着坚韧的黄色皮肤发亮,但是脸上的五官仍然完好无损,看得出是职业阶层的日本男子。特拉文低头看着尸体刚毅的鼻子、高高的额头和宽大的嘴巴,心里猜想着这个日本人曾经是个医生或律师。
特拉文对这具尸体怎么会到这里来百思不得其解,他往斜坡下面滑了几英尺。尸体皮肤上没有辐射烧伤,这表明那个日本人到此地不足五年。他似乎也没有穿制服,所以不可能是个军人或科学代表团的成员。
尸体的左边,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个破皮包,那是放地图的皮包。右边是褪了色的帆布背包,开着口,看得见里面有一壶水和一个小罐子。
极度饥饿的条件反射使特拉文暂时顾不得想到日本人故意死在裂隙中这一事实,他贪婪地向斜坡下面滑去,直到他的脚碰到尸体脚上破裂的鞋底。他向前伸出手,抓起水壶摇了摇,约有一小杯淡水在生锈的壶底激荡着。特拉文把水一饮而尽,嘴唇和舌头上沾满苦味的铁锈。他撬开罐子的盖,里头除了沾着一层发粘的浓缩糖浆以外一无所有。他用盖子把糖浆刮出来,咀嚼着这柏油似的糖浆,嘴里充满醉人的甜味。过了一阵子他觉得头晕目眩,便坐回到尸体旁边。尸体无神的眼睛用无动于衷的怜悯神色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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