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奥齐曼蒂阿斯!是的,是的,我知道……我还没给你喂食呢,抱歉。我知道,我知道……”)
(叮当声,咔嗒声。)
我何以这样自私?只因为我自己不能吃,我就希望它也禁食……不。我刚才只是忘了给它喂食。
它不明白,但是它知道有点儿不对头;它爬上灯柱,就像某种三脚暴眼怪鸟,使用双脚和钩形的嘴,用那一只玻璃珠似的鸟眼盯着我,盯着,盯着,咕咕哝哝唠叨着什么。像个疯子!直到我不把它关进食橱或者什么地方简直就受不了。可是,那以后它在我的肩上羞答答地侧身行走,吻了我——充满柔情蜜意抚摸着我的腮帮子,用的是强有力的能将核桃当葡萄咬碎的钩形喙子——让我知道它忧虑,它关心着。我抚摸它的羽毛以示感激之情,告诉它一切正常……但这不是实情。它心里明白。
它曾经憎恨自己的生活吗?倘若它能憎恨的话,它会憎恨生活吗?它被人从同类里偷了出来,被饲养在一个无菌的氧气室里,成了笼中鸟,陪伴着一个笼中的人……
我只是镀金笼中的一只鸟。我要回家。
11日,星期三
我于吗老是录制这份日记呢?难道我真的相信哪一天某个外星人会发现它,或者来自地球光辉未来的某一艘星际飞船将会赶上我……光辉的未来,得啦,别自欺欺人了。愚蠢、自私、鼠目寸光的愚昧之徒们。他们把我打发走了以后就阉割了太空计划的实质内容;现在谁也不会步我的后尘了。倘若他们不宣布我已死亡,不把我抛到脑后,我算是幸运的了。
似乎谁都会挂念,一个女人孤零零置身一艘笨拙的太空探测飞船,几十年来日复一日到底在想些什么。真是自命不凡的想入非非。
今天我是给大型天体观察镜的轴承加润滑油了。我常常干这活儿。这样做为的是便于把它旋转过来对准地球……对准太阳……对准整个该死的太阳系。因为我连看都看不见它,一切景象纳入两个月球直径那么大的视野空间里,连冥王星也在其中;景象在我下面太暗,太小,太远,我凭肉眼反正看不见。就连太阳也只不过是一颗有光无辉的明星,我甚至可以正眼看它而不必眯缝着眼腈。所以我用天体观察镜搜寻它们……
你小时候看见太阳系各种各样的图画和模型,笨拙的大行星和金色尾流绕着太阳旋转,你会感到多么希奇啊。也许你从未淡忘这一缩影,认为太阳系就是那副模样。我在这里,在太阳极点以北一千天文单位,从高天垂顾下面……太阳系压根儿不是那副模样。它看起来什么也不像,即便通过天体观察镜观看也是如此。一大片光斑,周围全是钻石般一点点微小苍白的行星和月亮,很难与同一弧形黑暗中五十来颗不显眼的星星区别开来。多么没有意义,多么微不足道……多么令人失望。
今天我花了五个小时听我的录音日记,回顾过去,尽力找出一点——有意义的东西。我不知道,我突然失去了什么,再也找不回来了。
起初我拥有过它。我招人讨厌;波莉安娜研究生蹦蹦跳跳唱着穿过我自己天文观察飞船的房间。这艘飞船就像天堂,对于我将要完成和发现的一切来说,在它里面度过毕生时间也不可能够用。我决不会感到厌烦的,不,我不会……
在我继续往外飞之前有许多东西要了解,我得好好研究一下这地方的潜势,它在我将要去的地方必定很重要,而且将有新事物使我奇妙扩展的官能转向……同时我仍然可以轻易跟我亲爱的良师威姆斯博士和那个世界通讯联络。(那个好色的老淫棍是我在哈佛大学的论文指导教授,对其他研究生开玩笑,大谈特谈“某些娘们为了维护自己的贞操将采取什么手段”,那时谁会料想到我跟他得一起度过毕生时间呢。)
奥齐曼蒂阿斯学会了说话……我在太空第一次过生日,我的第一周年……我终于取得博士学位,由计算机打印出来,附有小型x字母组成的涡形花样装饰,用胶带粘贴在墙上……
此后,夜以继日,日以继夜,打得我青一块紫一块,留下紫一块青一块……我的第五周年,第八周年,我的十年。我穿越了磁电中止区,成为星际太空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个宇航家……但是到这时候,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交谈了,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分享我的经历了。即便从地球上漂来的无线电和电视广播也是散乱又稀少;跟外界现实世界的联系越来越少。单调乏味的日常事务,令人昏昏沉沉的无聊——直至有时候我站起来对着走廊尖声叫喊,只是为了找到一点新的刺激;听着别人谁也听不到的回声,假装他们也会来叫喊;挖空心思骗自己可以听到一点声音,既不是我的声音,也不是我的回声,更不是奥齐曼蒂阿斯学舌的声音。
(“哈罗,美丽。那是一种荒唐的行为。哈罗,哈罗?”)
(“奥齐曼蒂阿斯,从我身边滚开——”)
但是,我一向从心底里相信自己的使命:我是为了一个目的到这儿来的,不只是为了我自私的缘故,也不是为了国家航空航天局(不管他们现在叫它什么鬼名字)的缘故,我为的是人类,是科学。通过冥思默想,我领悟了内心静谧的真正价值,并且认为我创造一种内心的安宁,已经与外界的静谧达到了均衡的状态。我想,冥思默想已经训导了我,我跟自己谈心,跟宇宙的灵魂谈心……但是,自从出了那件事,我一直没有能够冥思默想。我的内心静谧充塞着向我尖叫的怒气,直到我记不得安宁是何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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