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空荡荡的,一条狗从他身边跑过。菲力克斯看到狗嘴上戴着口套,他想这样该不会有事了。
他慢慢地朝家走去。他经过压缩机边时,那上面的灯亮了。随后,压缩机朝下一个街区开去。他穿过两条街,然后转身绕开了街区广场——那儿刚刚开过一个政治集会,人们还在清扫言语垃圾。
回到家后,他发现电话屏幕上有个留言:
你回家后我们分配一下言语份额,我会省下我那一份的。
爱你的,
朱恩
这些话把他惹火了,又唤起了他胃部紧张的感觉。
他清理了屏幕。这个留言破坏了他走长路的镇静效果。他感到忿忿的。
他走进卧室,一头栽到床上。他几乎还能回忆起言语物质化开始的情形。那时,他只有四五岁。他记得许多薄饼状的字母结合在一起,有多少人讲话就会形成多少风格各异的东西。
起初,这事还挺新鲜的。但不久这现象就成了一场持久的风暴。人们在经历了每天一次的灾难后,不得不清扫垃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要把言语运到焚化场和垃圾山去。而言语只在高温下才能被烧化,那时还会散发出一种必须收集起来的毒气。人们也曾想过要利用这种气体。但是引燃言语要耗大量的能源,这样做得不偿失。后来,人们发现烧化言语产生的毒气并没有什么用处。
人们用了精神治疗法,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后来又改用计算机输出法以及书面语法。以往那种无声电影和配字电影重又出现了。只有富人们才能支付每次有声电影结束后搬运垃圾的费用。人们还用哑剧和音乐剧形式来表演戏剧……
菲力克斯睁开眼睛,摸黑坐了起来。有个“怪人”在尖叫着奔跑,虽然那声音很远很轻,但它足以使菲力克斯想起往事——那时,他自己也是个“怪人”。有一天晚上,在镇郊的大榆树下,他忍不住讲了很多话,差点把自己给埋起来了。那些话从他体内涌出,多如天上的星星。他捧着肚子讲着脏话。
布鲁诺·布莱克在言语物质化之前已经长大成人了。后来,他向菲力克斯解释了这种现象:他长期在沉默中进行思维,这使他失去了自控能力。这样的沉默也使许多人不能自控。终于有一天,他感到再也无法沉默,非讲话不可了。这渴望像风一样吹拂过他的每个神经细胞,给他以讲话的自由,却也剥夺了他的智慧和克制力。这种渴望,使他言语喷涌而出。而这些战争般喧嚣嘈杂的言语最后又奇迹般地清理了他的大脑。
现在,当他倾听着深夜里远处那个“怪人”的嚎叫时,菲力克斯又感到了要精练地表达思想的痛苦;在他周围,荆棘不断生长,威胁他在入睡时失去自制力;这威胁力以其强于沉默的快感引诱着他……
他环顾了一下漆黑的房间。墙角的卧室门紧闭着。这房间的结构颇为诡谲,似乎向他示意门那边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远处的嚎叫声消失了。人们抓住了那个“怪人”。撒姆森、温克、布莱克——街区所有的监察员聚在那儿把他治住了。言语清扫工们已开始进行清扫、压缩言语,把它运到垃圾山去。
有好一阵,菲力克斯怀疑那“怪人”就是布鲁诺。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布鲁诺的嗓门要比他低得多。这可能是个女人。
菲力克斯感到放松了,于是又躺了下去。
半夜里他醒了过来,便起床来到书桌边。他看到电话屏幕在闪动,这才注意到朱恩的留言。新的留言写道:
。 你这该死的,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一个答复,你是不是
又和布鲁诺混在一起?你们俩又搞什么鬼?
他清理了屏幕,关掉电灯又坐了下来。然后拿出了布鲁诺的日记。他在灯下看着日记时,仍能记得它曾给他带来的解脱感。他的手指发抖。日记每二页上的字都是布鲁诺要说的话。
他随手翻开日记。那上面的笔迹工整清晰。布鲁诺讨厌废话连篇——即使是把废话写在纸上毫无害处也一样。日记里的语言组织得很好,每句话都清楚明了,富有思想。要是把这些话讲出来,它的数量也不会超过其他任何人一天所讲的话。
他看了日记的前面部分:
1941年7月23日
言语一开始物质化,它和其他物质间的区别就模糊了。表达能力不同的人会造出形状和大小各异的言语。人们用强制、手段来实施“沉默法律”。法律表明要不惜任何代价降低言语物质化的程度,以免世界陷入经济萧条的困境。在世界上某些地方,甚至有人悄悄地用死刑来惩治那些违反这个法律的人。
经济状况时好时坏。世界上却出现了一种新的行为体系——出现了一群言语清扫工、压缩机、以及街区监察员——和一个天大的奥秘,这个奥秘正如人的存在一样令人费解。布鲁诺相信人们必须解开这个谜团。他的日记正反映了他二十年来对此事的探索。
菲力克斯想:正因为有可能解开这个谜团,我才不致崩溃。要是布鲁诺不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菲力克斯听到有人在敲前门,忙起身去开门。
他打开门,朱恩冲了进来。她从他身边掠过,径直向起居室走去,随后拧亮了电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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