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班维努托·切利尼(1500-1571),意大利雕塑家、金匠。】
【② 搏尔吉亚(1413-1503),即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以经常对政敌下毒闻名。】
将一个小小的制作精美的银瓶放在桌上之后,巴格利奥尼就走了,留下所说的一切在年轻人心头慢慢生效。
“咱们会打败拉帕西尼的,”下楼梯的时候他暗自笑着想道,“不过,咱们也得承认,他是个奇才——真是个奇才;可是在医道上却是个恶劣的庸医,因此,遵奉医术的优良传统规则的人们,对他是不能容忍的。”
我们曾经说过,在乔万尼与比阿特丽斯的整个交往过程中,他偶尔也曾对她产生过不祥的臆测;但是她给他的印象,却是那么单纯、自然、深情脉脉、毫无心计,以致在他看来巴格利奥尼教授描绘的那个形象似乎同他原有的观念背道而驰、难以置信。不错,他记得第一次看见那个美丽姑娘时的可怕回忆;他仍然不能完全忘掉那束在她手中枯萎的鲜花和在阳光明媚的空气里死去的昆虫,除了她呼吸的芬芳之外没有任何显而易见的原因。然而,这些事情在她品格的纯洁的光芒里融化了,不再具有事实的功效,它们被当作错误的幻觉,不管是什么感官在支持这种想法。有些事要比我们亲眼所见或亲手所及更为真实可靠。就是凭着这种更可靠的依据,乔万尼才信任比阿特丽斯,尽管这与其说是他自己深切而宽宏的信任,还不如说是她的高贵品质所起的必然作用。可是现在,他的灵魂却再也不能保持初时的激情。他掉了下来,在种种低下的怀疑中爬行,并玷污了比阿特丽斯的纯洁无瑕的形象。他并不是背叛了她,而只是疑心重重。最后,他决心设计一个决定性的试验,以便一劳永逸地解答他的疑问:在她的物质形体中的那些可怕的怪异特征,是否在她的心灵上相应也存在着邪恶?至于那蜥蜴、昆虫和鲜花,从那么远的地方往下凝望,他的眼睛有可能是欺骗了他;但是如果他能在几步距离之内亲眼目睹健康的鲜花在比阿特丽斯手中突然凋谢,一切就都真相大自了。抱着这种念头,他便匆匆赶到花店,买了一束还带有晶莹的展露的鲜花。
现在已到了每天他和比阿特丽斯见面的时间。到花园去之前,乔万尼没忘记照了一下镜子——一种英俊青年的正常的虚荣心,然而在这样一个困惑而冲动的时刻,却又表现出某种程度上他感情的浅薄和性格的虚伪。但是他的确是凝视着镜子,暗自思忖,他的容貌从没像现在这样俊美,他的眼睛从没像现在这样生气勃勃,他的面颊从没像现在一样红润,充满生命的活力。
“至少,”他想,“她的毒素还没渗透到我身体里来,我可不是她手里凋谢的花朵。”
他这样想着,目光转到他一刻也没有离手的花束上。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顿时传遍他全身,因为那带露的鲜花已经开始凋萎,呈现出一种昨日黄花的模样。乔万尼的脸色变得像大理石一样苍白,他凝然不动地站在镜子跟前,瞪着镜中的自己,仿佛看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他想起巴格利奥尼说过,房间里似乎弥漫着一种香气。那准是他呼吸中的毒素!他不寒而栗——对他自己不寒而栗。
从恍惚中恢复过来之后,他开始以一种好奇的眼光打量一只正忙碌着在房间古旧的檐口上结网的蜘蛛,它在精巧的纵横交错的丝线上来来往往,就像任何一只挂在旧天花板下的蜘蛛一样敏捷活跃。乔万尼向蜘蛛弯过身去,长长地吹出一口气。顿时,蜘蛛停止了劳动,蛛网也因为这小工匠身体的颤抖而振动起来。乔万尼再次吹去一口更长、更深的气,并且带着一种出自内心的恶毒之意:他不知道他是恶毒呢还是只不过出于绝望。蜘蛛的肢体痉挛地紧缩了一下,便挂在窗口死去了。
“诅咒啊!诅咒啊!”乔万尼喃喃自语,“你的毒素已经这样厉害,连这只致命的昆虫也被你的呼吸杀死了吗?”
正在这时,一个圆润、甜美的声音从花园中飘上来:“乔万尼!乔万尼!时间已经过了,为什么磨磨蹭蹭的?快下来吧!”
“是的,”乔万尼再次喃喃说道,“她是唯一不会被我的呼吸杀死的人!可我希望她会!”
他奔下楼去,转眼间便已站在比阿特丽斯明亮而充满爱意的目光前。片刻之前他还是那样愤怒、那样绝望,以致他只希望用目光一瞥就能使她枯萎;可随着她的出现而来的,是那些真真切切的令他一下子无法摆脱的影响:他想起她那女性的温柔所产生的微妙的力量,使他经常处于一种宗教般的平静之中;他想起当她心中纯净的清泉解除了束缚,剔透无瑕地展现在他心灵之前的时候,她是那样神圣而热烈地吐露了她的心曲。这些回忆,如果乔万尼知道怎样判断它们,就足以使他确信所有这些丑陋的谜团不过是一个低级的幻象,确信不管她身上看来聚集着什么邪恶的迷雾,真正的比阿特丽斯却是一个圣洁的天使。尽管他还没有这样高度的信念,可她的到来还是没有完全失去其魔力。
乔万尼的怒火平息了,变成一种阴郁的麻木。
敏感的比阿特丽斯立刻觉察到在他们中间有一条两个人都无法穿越的黑暗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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