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是个胖乎乎的小个子男人,眼神哀伤,鼻子的模样跟他的身材相衬,又小又圆。莱纳进来时,他正从炉子里往外拨灰。他直起身,跑到小店的柜台后。
莱纳开口了:“一间房,空气要好,晚饭要有蘑菇、酒和牡蛎。”
店主谦恭地一躬身。“好的。先生——您要怎么付账呢?”
莱纳丢出一个今天早上刚刚到手的皮口袋。一闻到这种香气,店主快活地挑起眉毛。
“丝柏树的嫩芽,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莱纳说。
“太好了,太好了……您的房间,先生,还有您的晚餐马上就好。”
莱纳吃东西的时候,屋里来了几个别的客人,坐到壁炉前喝起了酒,谈天声越来越响,讲的都是从前的法师和魔法昌盛的日子。
“梵达尔大师知晓一门如今已被忘却的学问,”
染了一头橙发的老人说,“他将黑线与白线绑上麻雀的腿,让它们飞往他所指的方向。麻雀们编织着魔法丝线,这些地方便会长出巨木,结满花果,或是稀罕烈酒的球茎。据说,他在珊拉之水的湖滨织出了广达森林。”
“哈,”一个冷峻的男人接话,他穿着暗沉的蓝、棕、黑三色外衣,“这种事我也能办到。”他拿出一截绳子,抖开,绕了个圈,悄声念出一个词。法术的力量点着了绳索,把它变成一条又红又黄的火舌,贴着桌面舞动盘旋,前后摇动,直到那人挥出一个手势将它熄灭。
“我也能办到。”说话人戴着头巾,黑袍上散缀着银环。他掏出一个小盘子放到桌上,往里撒了一撮炉灰。接下来,他拿出哨子吹了一记,于是从盘中扬起闪闪发光的尘埃,发散着棱镜折出的红、蓝、绿、黄的彩光。彩尘飘起一尺高,进出绚烂的闪光,每一粒都进出美丽的星形,每一粒都唱出一个元音——世上最清澈纯净的声音。微尘越来越少,法师吹出一记不同的哨音,尘粒又一次浮起,喷出绚烂的亮片。然后是第三次——变回又一片尘云。最后,那个法师收起哨子,擦净盘子,塞回衣内,不声不响地坐下。
其他法师涌上前来献艺,桌面上很快便奇景如云,接连不断的法术让桌子晃个没完。有人亮出九种从未见过的颜色,其迷人与亮泽是语言难以形容的;有人在店主的脑门上弄出一张嘴,大声斥骂众人,让店主尴尬不已,因为用的正是他的声音;有人拿出一个绿色玻璃瓶,里面有只魔鬼在往外张望,做着鬼脸;还有人拿出一个纯水晶的小球,能照主人的命令来回滚动,它的主人说,这是传说中的桑卡弗林大师的耳环。
莱纳留心地观察着一切,看到瓶魔时窃笑了一阵,后来则企图从某人手里把听从命令的水晶骗来,不过没能得手。
莱纳抱怨着世人的铁石心肠,但戴着那只水晶耳环的术士仍然无动于衷,甚至在莱纳亮出十二包稀有香料时,他还是不肯拿自己的小玩意儿来交换。
莱纳求他:“我只想讨莉丝女巫欢心。”
“那就拿你的香料去讨她欢心吧。”
莱纳把话挑明了,“老实说,她只有一个愿望,要我从躲不开的楚恩那里偷回一块织锦。”
他看到了一张又一张忽然阴沉下来的脸。
“怎么突然这么正经?嘿,老板,上酒!”
戴耳环的术士说:“就算地上的酒水淹到脚踝,而且用的是坦维卡的醇正红酒,那个名字带来的沉重印记仍然会在空中飘荡。”
“哈,”莱纳大声笑起来,“只要有一滴那种酒滑过你的嘴,酒香就会抹去所有的记忆。”
“看他的眼睛,”传来一句耳语,“那么大,还是金色的。”
“而且发现东西很快,”莱纳接他的话,“这双腿——跑得很快,轻快得像落在波涛上的星光。这双胳膊——出刀很快。还有我的魔法——能给我一个藏身处,避过所有的搜查。”他拿起杯子灌了口酒。
“瞧着。这是古时候留下的魔法。”他把青铜环高举过头,从中穿过,在黑暗中拾起它。他估摸着隐身的时间已经足够时,从里面走了出来。
炉火还挺明亮,店主站在他的柜台后,拿着莱纳的酒。扎成一堆的法师却已经没了踪影。
莱纳困惑地四下张望。“我那些会法术的朋友们哪里去了?”
店主扭过头,“他们回房了;你说的名字压迫着他们的心。”
莱纳皱起眉,默不作声地喝酒。
第二天早上,他离开旅馆,东拐西绕进了老城区——一片灰色荒野,尽是圮倾梁柱、风化沙岩和残墙断碑,层叠的石板上长满锈色藓衣。蜥蜴、蛇和虫子在墟迹中爬行,除此之外,看不见其他任何生命。
莱纳在瓦砾间择路穿行,险些绊到一具尸体上——一具年轻人的尸身,空洞的眼窝瞪着苍天。
莱纳发觉有人。他往后跳开,剑抽出了一半。原来是个驼背的老人,正瞅着他。老人的话音虚弱无力,颤个不停,“你在老城区里想找什么?”
莱纳收回剑,“我在找私语之地。或许你能给我指路。”
一声低哑的哀叹从老人喉问逸出:“又一个?又一个?什么时候才算完哪?……”他指着那具尸体,“这人昨天来找私语之地。他想从躲不开的楚恩那里偷东西。现在看看他。”他转过身,“跟我来。”他消失在一堆石块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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