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艾美丝轻声说,“或许你可以来吹奏一曲,你那么强壮年轻。”
一听这话,古亚尔的眼睛都瞪大了,她赶紧解释,“我是说你来给路德维老叔叔吹一段曲子,他会高兴起来,然后上床睡觉去——接着我们就可以坐下来聊天到深夜。”
“我乐意吹笛子。”古亚尔说。他暗自骂着自己,他的话突然间这么油滑,同时又这么呆滞。都是喝酒害的。“我乐意为两位演奏。在斯费尔的家乡,别人都觉得我的技艺不错。”
他瞥了路德维一眼,看到老人狂喜的表情后不禁吃了一惊。不可思议,一个人竟会那么喜欢音乐。
“那么——开始!”艾美丝说,把他往路德维的方向推了推。“我说,”古亚尔建议道,“我最好等你叔叔吹完。要不太失礼了——”
“不,你一做出要演奏的样子,他就会停下。只管去拿笛子。你瞧,”她对他说,“他聋得厉害。”
“好吧,”古亚尔讲,“不过我有自己的笛子。”他把它从衣服下拿出来,“呃——怎么了?”
姑娘和老人的神色骤然一变。艾美丝眼里立即闪出亮光,而路德维奇怪的愉快表情则消失了,他眼里只有阴沉的绝望,麻木的顺从。
古亚尔不知所措地慢慢退后。“你们不想听我演奏吗?”
冷场。“当然想。”艾美丝重又变得活泼迷人起来,“不过我想,路德维叔叔肯定高兴听你用他的笛子吹。他已经习惯那只笛子的音高了——换一种音色也许会觉得别扭……”
路德维点点头,希望之光再次从那双发粘的昏花老眼中亮起。古亚尔看到老人手上的确实是枝好笛子,精美白合金的笛身镶嵌着黄金,路德维紧握着它,一副舍不得给人的样子。
“去拿笛子,”艾美丝跟他讲,“他不会介意的。”路德维摇摇头,表示他不会反对。可古亚尔嫌弃那把星星点点溅了唾沫的长胡子,也摇了摇头。
“我用自己的笛子能奏出任何音色和音高。我不需要用你叔叔的笛子,也不会冒犯他。听,”他扬起自己的乐器,“这是一首凯茵的歌,叫《欧泊、珍珠和孔雀》。”
他将长笛搁到唇边,开始吹奏,技巧确实娴熟。
路德维跟着他吹,填补旋律中的停顿,与他奏出和音。艾美丝忘了烦恼,半阖着双眼倾听着,随节奏舞动手臂。
“喜欢吗?”奏完以后,古亚尔问道。
“非常喜欢。也许你该用路德维叔叔的笛子再吹一遍?那是枝很好用的笛子,吹起来轻松不费力。”
“不了,”古亚尔忽然固执起来,“我用自己的笛子才能演奏。”他又开始吹奏起来,是首节日舞曲,快节奏的狂欢曲。路德维靠高超的技巧给他伴奏,编出一段段欢快的小节。而艾美丝在节律中不自觉地跳起舞来,和着音乐节拍跳出轻快的舞步。
古亚尔吹起一曲奔放的乡间舞曲,艾美丝也跳得越来越奔放,越来越快,她舒展双臂,不断回旋,优美地摆动着头。路德维的笛音亮出华彩,抑扬顿挫,千回百转,银线般包缠着古亚尔的旋律,又在小节之处为他补上一份优雅。
路德维的目光追随着跳舞姑娘旋转的身形。突然间,他开始奏起自己的曲子,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的旋律,狂乱激越的节律。古亚尔被这音乐的力量牵着走,吹出以前从未奏响过的韵律,编出种种颤音和滑音,反复的和音急奏,笛音高亢尖锐,嘹亮急速又清澈明晰——但根本无法与路德维的音乐相比。
老人瞪着眼睛,汗水从满是皱纹的苍老前额涔涔而下,他的笛音将空气撕成不停狂喜颤抖着的碎屑。
艾美丝的舞变得狂乱起来。她不再漂亮迷人了,显出怪异陌生的模样。
音乐变成了某种感官不能承受的东西。古亚尔眼前幻出粉色和灰色。他看到艾美丝口吐白沫,一阵痉挛,晕倒在地。而路德维两眼发红,踉踉跄跄,朝她蹒跚而去,开始演奏一曲可怕的音乐,缓慢的节拍带着肃穆可怖的意味。
路德维奏的是哀乐。
斯费尔的古亚尔瞪大眼睛,转身跑出大堂。
路德维根本没注意到他,继续着自己骇人的吹奏,仿佛每个音调都是一把尖叉,穿透不停抽搐的姑娘肩背。
古亚尔奔入夜色,冰冷的空气冰雹一般砸在他身上。他冲进马房,白马朝他轻轻嘶鸣。他架好马鞍,套上笼头,奔上卡切塞尔古城的街道,跑过空洞漆黑的窗户。蹄声得得,响遍星光下的石子路,远远逃开死亡的乐曲!
斯费尔的古亚尔疾驰上山,星光撒落在他的面庞,快到山侧时,他转过身往回望去。
破晓的晨光颤抖着落入山谷。卡切塞尔在哪里?这里没有城市——只有一片废墟瓦砾……
听!有个遥远的声音……
不。一切都沉寂无声。
可是……没有。山谷里只有碎石瓦砾。
古亚尔闭上眼,回过头继续赶路,沿着一条往北延伸的小径前行。
山口小径两旁是陡峭的灰岩,斑斑驳驳地生着猩红、漆黑的地衣,蓝色的霉斑。马蹄在石面上敲出空洞的得得声,敲击着古亚尔的耳膜,害得他昏昏欲睡。一夜未眠已让他觉得身子发沉,睡意把他的双眼弄得全无光泽,泛出红色,可小路前方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脑海里那片渴望知识填补的空旷无时无刻地驱赶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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