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尔明听得张口结舌。“呃——当你参想‘万物相关’时,一旦抓住万物相关的玄机,你就与整个宇宙合而为一。但我弄不懂一个婴儿,或是一台机器如何——”
“与特罗派尔有关,”亨德尔阴沉着脸说,“他被超度时,我们以为有助于揭开超度之谜,因为他是在我们眼皮底下荣幸升天的,我们在现场取得了有关超度的完整数据。这些数据为我们提供了认识超度的线索,是第一手资料。我们一直以为他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现在可拿不准了。”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继续说,“据我了解,遭超度的每一个人都是与特罗派尔相识的。三个小孩是幼儿园他班上的学生——他刚到我们那儿时,曾安排他看管了一段时间幼儿园。曾与他同寝一室的两人遭超度,曾侍候他的小堂倌遭超度,她妻子遭超度。坐禅?不,杰尔明。这些人绝大多数我认识,就没有一个为了什么得救而坐禅过半分钟的。对此你又怎么看呢?”
杰尔明倒抽一口冷气,说:“我记得,那个叫哈梅因的——”
“他什么?”
“就是那个上周被超度的人。他也认识特罗派尔,特罗派尔被拘禁在五戒监狱时,他是那里的狱卒。”
“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而且我敢打赌,那女人也认识他。”亨德尔站起身来,烦躁不安地绕着圈子踱步,“这儿还有一事相告,杰尔明。”他说,“我斗败了。你知道我是什么,对吧?”
杰尔明平静地说:“我相信你是一只狼。”
“你的猜测是对的。”杰尔明面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但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安坐着听亨德尔说下去。“我想告诉你,我是什么这问题已经无关紧要了。你不喜欢狼,我也不喜欢羊,彼此彼此。如今事情大了,我已无能为力了。特罗派尔引发了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结局是什么我无法断定。但有一点我清楚:我们——无论狼还是羊——没有一人是安全的。也许你依然认为超度是一种功德圆满的最高成就,可我不,它只会让我恐惧。但它就要降临到我的头上——也包括你,它就要降临到所有与特罗派尔有关的人头上,除非我们能制止它。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愿意帮助我吗?”
杰尔明深埋在内心的恐惧泛了起来,暗吼一声:“狼!”但他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并诚恳地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够。我会时刻记在心上的。”
亨德尔把他打量了又打量,然后耸耸肩,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也许帮助不帮助已没多大关系,也许我们对此根本就不可能有所作为。好吧,我今日上午就要回去,如果你已拿定主意帮助我,那就请订出计划吧。如果你决定采取其它手段,那好,我就只好开开杀戒,宰他几只羊了。对我来说那倒是不在话下的事。”
杰尔明站起身弯腰鞠躬,行起大礼来。亨德尔却不还礼。“免了免了。”他气冲冲地说,“还有一点,杰尔明。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订长远计划的,你来不及等到计划实施就已经不存在于人世了。”
杰尔明深思着问:“你自己呢?”
“我立即行动,不会制定任何长远计划的。”亨德尔冷冷地说。
杰尔明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瞪着天花板,想着自己家中狼气深重,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她妻子的鼾声从床尾传来,鼻息轻微,均匀而富节奏。这鼾声本可催人人眠的,但今夜不行。
今夜不行。今夜没有瞌睡。
在羊群里,杰尔明算是极有勇气的人,就是说,除极少数情况外,他从来就没有害怕过。可他现在害怕了,他不愿被超度。
亨德尔已经给他确切指出:“也许你仍以为超度是一种功德圆满的最高成就。”当然,他现在再不这么想了,相反,认为那是荒唐可笑的。超度,这被奉为坐禅最高奖赏的礼物曾被认为只降临在为数甚少的几个杰出人物身上。但那已成往事,如今超度与坐禅毫不相干,它竟降临在孩子头上,降临在加拉·特罗派尔头上,降临在机器头上。
但它与特罗派尔有关。
杰尔明依然在床上翻来覆去。
古代有一去肉瘤的万灵药方,方法是:取草叶一片,放在锅中加水煮沸,待汤凉后,将瘤浸泡汤中,只须九秒,瘤便尽消。法门:在这九秒之内不得思“犀牛”二字。
保持清醒的法门就是不想“犀牛”二字。对杰尔明来说,就是不想“万物相关”。他想到了下面这些问题:
1.是否凡认识格伦·特罗派尔者都可能被超度;
2.是否凡参想“万物相关”者都可能被超度;
3.是否凡认识格伦·特罗派尔而不愿被超度者最好不参想“万物相关”。
但要求他不想及“万物相关”实在是件难事。
接下来他又没完没了地加数,背五戒律,做贺诗,吟咏景歌,可不久思绪又没完没了地回到特罗派尔,回到超度,回到“万物相关”上去。他不愿被超度,但超度毕竟也还有几分诱惑。超度像什么样?会痛吗?他揣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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