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离开,特罗派尔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刚才夫人在陪时,礼数过于周全,他不习惯,不能畅所欲言。他说:“告诉您吧,杰尔明,我已开始认识到人类社会自身的变异问题。把人分为羊和狼是错误的。事实上,作为羊的您在战斗中表现得如同狼一样英勇顽强——”
说到这里,特罗派尔突然打住了,他觉察到对方没有认真听他说话。杰尔明的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显出痛苦的样子。
“怎么啦?”特罗派尔急切地追问道。
杰尔明看着他,脸上又堆出那副自轻自贱的古怪笑容。“狼啊狼,”他叹道,转过目光,注视着极远处,“说心里话,特罗派尔先生,我知道你自认为是狼,但是——对了,我刚才还提到自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告诉您吧,我想的也正是关乎狼的问题。我真心地告诉您吧,特罗派尔先生,”他诚挚地说,“强自假想自己为狼对您不会有任何好处的。显然,您并不是狼。您也许可以骗过我们,但一定骗不了自己。我来告诉您该怎么办吧。当我得知您要来拜访时,已经邀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绅士,让他们今晚上这儿来。我已经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们,届时不会有难堪的。我只希望您能跟他们谈谈,澄清是非,这样您就不会背着狼的污名了。当然,时代变了,也许人类是该有一个更为宽松自由的生存环境,但您总不希望——”
仍谈不投机。他只得起身告辞,比他预计的时间提前了许多。
他熟知的人只剩最后一位,他只得去找这个人。这人就是加拉·特罗派尔,他原来的妻子。
特罗派尔发现,加拉愈见消瘦了。他们相对无言,彼此僵坐,尴尬万分。后来,加拉哭起来,特罗派尔起身安慰她,这才算把僵局打破。加拉话很少,就只听见特罗派尔一个人的声音:“那简直就像神仙一样,加拉!我发誓,那种感觉真是无与伦比。我是说,就像——就像母亲刚生过孩子一样,又像生了一堆火,移了一座山,或是把铅变成了灿灿的金子……就像我同时把这许多事儿都做成了一样。加拉,你也许不相信,可我的确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我独战整个金字塔王国,你知道吗?那就是我!现在我又回到——”
听着听着,加拉似乎又要哭了。特罗派尔赶快停下来安慰她,末了又继续说道:“不,加拉,你不明白。我一点儿也没有记恨你,你当初弃我而去是明智的。那时我能给你什么呢?除了我的身体,我一无所有。当然我现在依然两袖清风,但——”
说着,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他们居然说什么要把地球送返原来的轨道!”他吼叫起来,“为什么要回去?怎么回去?天哪,加拉,我们现在连自己处于宇宙的什么位置都不知道,如何能回得去?也许我们可以将金字塔曾经使用过的那些破玩意儿修补拼凑起来,利用它们使地球按原路返回——可我们有谁知道原来的太阳是什么样子呢?我是不知道。我从来就没见过它。
“你及所有活着的人也都不知道。
“而我呆在对称星上的那段日子真如神仙一样——“他们还说什么要回到原来的社会中去,恢复所有的原有秩序。
狼!羊!坐禅,廉价中最廉价的刺激!肉欲!纯粹的肉欲!一切的一切!在对称星时,我能洞见一切,而现在却成了一个盲人!我曾经是一圈势在燎原的星星之火,而现在仅仅是一个人,一个渺小的凡人,此外什么也不是,除非——”
他停下来,注视着加拉,目光中充满了茫然。
加拉迎着丈夫的目光,追问道:“除非什么,格伦?”
特罗派尔耸了耸肩,转过身去望着别处,不敢正视妻子的眼睛。
“除非你再回到对称星上去,是吧?”加拉说道。
特罗派尔转过身来,算是默认了。
加拉点着头,一字一顿地说,“原来你想回去。你还想回到那个养护槽里去,像婴儿一样浮在里面。你就是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一心只想做个孤家寡人。”
“加拉,”他说,“你不明白。那里有一个智慧而又诙谐的神奇老者,浑身绿色,长有触角,而且是死的;他的思想高妙无比。我想进一步了解他。我们八人体已经知道,身居银河系的绿人对麦哲伦云情有独钟,因为那里生活着一种三位一体的共生人种。你瞧,绿人已经认识到了——认识到了上帝。那三位一体的共生人就是上帝呀!八人体曾想去拜访他们。我们还知道煤袋星云①也不是尘埃云,而是太空中的一个洞。宇宙中存在这样的一些人种,他们的全部历史就是研究认识那个洞的性质。你设想一下,对八人体来说,这个人种的思想该是何等的美妙动人——”
他顿了顿。“你一定以为我发疯了,”他说,“疯狂得忘了自己原来不过是一个无毛两足动物而已,其他什么也不是。既是动物,那么腺体颈端的一个小小抽动也远比什么‘麦哲伦云的三位一体共生人及其真相’更让人要命。你这么想也许是对的,但我要做的就是,叫人把我重新接入对称星的线路系统中。我想我会为你们看护好太阳的,或许还能逆转行星系推进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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