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长岛,”安说,“有辆车就一切OK了。”
他目空一切,四处修课的那一段日子,不过是为了应付考试,以确定他明白讲师的一切授课内容,或是看看他能多快学有所得,然后就此离去。“你想如果不是有门路,每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如果不喜欢你,他们还是可以把你踢出去。”最后他以她的方式,正确的方式,透过她父亲认识的一位董事会里的人,跑去布鲁克林的贵族学校狄姆兹建筑学院待了一年。
“我知道,盖伊,”安在一阵沉默之后突然说,“你本身有种力量可以让你自己非常快乐。”
虽然安没有盯着他看,盖伊仍很快地点点头。不知怎么的,他觉得有些羞赧。安有能力快乐。现在她很快乐,她遇见他之前也很快乐,似乎只有他,以及他的问题才会使她的快乐受到片刻的影响。将来跟安住在一起时,他也会快乐。他曾这么告诉过她,但他现在无法再告诉她一遍。
“那是什么?”他问。
一栋在恰普特佩克公园树林下的圆形大玻璃屋映入了眼帘。
“植物园。”安说。
那栋建筑物内部空无一人,甚至看不到一个守卫。空气中带着一股温热、新鲜的泥土味。他们四处走走,读着念不出名字的植物名称,也许这些植物来自另一星球呢!其中有一株植物安最喜爱,三年来她看着它成长,她说,连续几个夏天她都跟她父亲一同来看它。
“只不过我连这些植物的名字也记不得。”她说。
“为什么你该记得呢?”
他们在珊波餐厅和安的母亲福克纳太太共进午餐,然后又去逛街,一直逛到福克纳太太午睡时间到。福克纳太太体型纤细,是个精力旺盛的神经质女人,她跟安一样高挑,到现在这把年纪仍风韵犹存。他已逐渐挚爱她,因为她也挚爱自己。起先,他在心中假想他和安富有的双亲间有重重藩篱,但没有一项成真,于是他渐渐摆脱它们。这天晚上,他们四人去贝拉斯艺术厅听了场音乐会,然后在丽池饭店对街的巴尔迪摩仕女餐厅吃宵夜。
福克纳一家人对他无法跟他们在阿卡波可共度今年夏天之事感到遗憾。安的父亲是进口商,打算在船坞那里建一间仓库。
“如果他将要盖一整座乡村俱乐部,我们就别奢望他会对盖仓库有兴趣。”福克纳太太说。
盖伊没说什么,也无法看着安。他曾叫她不要在他离去前告诉她父母关于棕榈滩的事。下个星期他会去哪里呢?可能会去芝加哥研习几个月吧。他在纽约的所有物品都已贮存整理完毕,房东太太正等他通知,以决定公寓是否租给他人。如果他到芝加哥去,他可以去伊凡斯敦拜见伟大的建筑师萨林能,并见见一位叫提姆·欧弗拉提的年轻建筑师,这位建筑师虽然还未受业界肯定,但盖伊相信他。在芝加哥也许会有一两个工作呢。不过没有安在的纽约多么晦暗啊。
福克纳太太一手放在他的手肘上,大声笑着:“如果他有机会建造整座纽约市,他也不会笑,是吧,盖伊?”
他没有听。他要安稍后跟他去散散步,但她坚持要他到他们在丽池饭店楼上的套房,去看她买来送给她表哥泰迪的丝质睡袍。这么一来,时间当然晚得不宜去散步了。
他下榻在距丽池饭店约十条街之远的蒙地卡罗饭店,它是栋破旧的大楼,看起来像是某位将军以前住过的地方。进门前先要经过一条宽马车道,道上铺了黑白相间的磁砖,活像是浴室地板似的。进门后是个广阔的阴暗大厅,地板也铺了磁砖,还有个像洞窟般的酒吧和一间永远空荡荡的餐厅。斑斑点点的大理石阶梯婉绕着内院四周,而昨天跟在侍者身后上楼时,盖伊从敞开的门口和窗户曾看到一对日本男女在玩牌,一个女人跪地祈祷,一些人在桌前写信或只是站着,流露一股奇特的幽静感。一种阳刚的幽暗感和无迹可寻的超自然神秘气氛,沉重的压住这整个地方,盖伊立刻就喜欢上它,但福克纳一家人,包括安在内,都对他的选择大加嘲弄。
他的便宜小房间是在后面的角落里,房间内塞满上了粉红和棕色油漆的家具,有张像塌垮的蛋糕般的床,走廊尽头有一间浴室。楼下内院里的某处,流水不断滴滴答答,而如湍流般的马桶冲水声也不绝于耳。
从丽池饭店回来时,盖伊把安送给他的手表放在粉红色的床头桌上,皮夹子和钥匙则放在刮痕累累的棕色大书桌上,他在家也有这个习惯。他拿了墨西哥报纸和这天下午在阿拉美达书店买的一本介绍英国建筑的书,心满意足地躺到床上去。看了两眼报上的西班牙文之后,他的头往后一仰,靠着枕头,凝视这个令人讨厌的房间,倾听从大楼各个角落传来的如老鼠声般的人声。他喜欢这儿的什么地方呢?他心里纳闷着。是为了要让自己沉浸在丑陋、不适、卑贱的生活中,以获得在工作上对抗它的新生力量吗?抑或是为了躲避蜜芮恩?在这里比在丽池饭店找他还难呢。
隔天早上安打电话给他,说有封他的电报。
“我碰巧正听见他们在呼叫你的名字,”她说,“他们找不到你,本来打算放弃了。”
“念给我听好吗,安?”
安念道:“‘蜜芮恩昨天不幸流产,心情很烦乱,吵着要见你。能回来吗?妈。’——噢,盖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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