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诺一腿跨出窗外,站立于锻铁材质的阳台上。早晨的阳光真的感觉挺好的。草坪宽广、平滑,像一片高尔夫球场般,一路通到海边。然后他看到了穿了一身白色网球装的山米·弗兰克林,腋下挟着球拍,一路咧着嘴笑,朝他母亲走去。山米的体格硕大而无生气,像个温和的拳击手。他让布鲁诺想起他们三年前在这里的时候,另一个好莱坞的甘草人物也对他母亲纠缠不清:亚历山大·飞普斯。他为什么连他们的假名都记得呢?他听见山米在伸手揽住他母亲时所发出的咯咯笑声,一股旧有的敌意在布鲁诺的胸中涌起,然后又平息下来。该死。他轻蔑地把眼光从山米的法兰绒网球装下的宽臀上调开,由左至右地仔细检视眼前的景观。两只鹈鹕动作迟钝地飞越一道树篱,“噗”地一声降落在草地上。在远处白花花的水面上,他看到了一艘帆船。三年前他曾哀求他的外婆买一艘帆船,现在她已有了一艘,他却坐也不想坐。
网球在空中发出的呼啸声响遍有黄褐色灰泥粉刷过的屋子一角。楼下传来时钟的报时声,布鲁诺走回房间,如此一来就不会知道现在是几点。他喜欢在一天之中尽量拖到很晚的时候才偶然看一下时钟,并且发现时间比他以为的还晚。如果正午送来的邮件中没有盖伊寄来的信,他心想,他可能会搭火车去旧金山。话又说回来,他上次到旧金山的回忆也不是很愉快,威尔森带了两个意大利人到旅馆楼上来,布鲁诺就付了所有人的晚餐和两瓶黑麦酒的钱,他们还用他房间内的电话打到芝加哥去。旅馆的记录是他曾打过两通电话到梅特嘉夫,他根本不记得有打第二通。结果在最后一天要付账时,他竟差了二十元,而他又没有活期存款,因此这家全镇最好的旅馆扣留了他的手提箱,直到他母亲把钱电汇过来。不,他不会再去旧金山了。
“查理?” 棒槌学堂·出品
他的外婆尖锐、甜美的声音在呼唤着。
他看见弯曲状的门把开始移动,便不知不觉地冲向他床上的剪报,然后反转跑回浴室中,把牙粉倒了些在嘴里。他外婆就像滴酒不沾的克伦代克(Klondike,加拿大西北部育空省的北部地方,一八九六年发现蕴含贵重的金属矿藏,引发一阵采矿热潮,也开发了该地)采矿者一样,再淡的酒味也闻得出来。
“你还没准备好下来跟我一起用早餐吗?”他的外婆问。
他边梳着头发边走出浴室。
“哇,你都穿戴整齐了嘛!”她在他面前像个时装模特儿般转动着弱不禁风的娇小身躯,布鲁诺笑了起来。他喜欢她那件可以透出粉红色缎子的黑色蕾丝洋装。
“看起来像是外头那些阳台一样花俏。”
“谢谢你,查理。早上的下半段时间我要进城去,我想你可能想跟我一起去。”
“可能喔。没错,我想跟你去,外婆。”他和气地说。
“原来一直在剪我的《时报》的人就是你呀!我以为是哪个佣人偷剪呢。你这几天早上一定都起得非常早吧。”
“哦。”布鲁诺欣然称是。
“我年轻的时候,我们也常常从报上剪下诗篇,贴在剪贴簿上咧。太阳底下有什么新鲜事,我们全都把它剪贴下来。你拿这些剪报做什么?”
“噢,只是留着呀。”
“你不做剪贴簿吗?”
“不要。”
她看着他,布鲁诺则要她看剪报。
“噢,你还只是个小——孩!”她捏了一把他的脸颊,“几乎连根胡子也没有!我不知道你母亲为什么要担心你——”
“她没有担心。”
“你只是需要时间来成长罢了。快下来跟我一起用早餐吧。没错,穿睡衣就好了。”
布鲁诺在下楼时挽住她的手臂。
“我要去买一点小东西,”他外婆在替他倒咖啡时说,“然后我想我们可以做些愉快的事。也许去看一场好电影,剧中有谋杀情节的;也许去游乐场玩,我有好——多年没去过游乐场了!”
布鲁诺的两眼睁大得像什么似的。
“你喜欢哪一样?嗯,我们到那里时可以看,看有哪些电影上映。”
“我想去游乐场,外婆。”
布鲁诺一整天都很开心,扶她上下车啦,带着她逛遍游乐场啦,虽然他外婆不能多玩或多吃什么。但他们一起去乘坐了摩天轮。布鲁诺向他外婆提起梅特嘉夫那个大摩天轮,但她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去过那里。
他们回到家中时,山米·弗兰克林仍在他们家中,他要留下来吃晚餐。一看到他,布鲁诺的眉毛都纠成了一团。他知道他外婆跟他一样毫不在乎山米,可是她依然无怨无尤地接纳了山米,接纳了他母亲带来此处的任何杂种。布鲁诺突然对她升起一股柔情。他母亲和山米一整天都在做些什么呢?他们说是去看了一部电影,是山米轧了一角的一部电影。还有,楼上他的房间里有一封寄给他的信。
布鲁诺跑上楼去。信是从佛罗里达寄来的。他撕开信封,两手剧烈抖动得像十根指头都宿醉似的。他从未等信等得如此迫切,即使当年在夏令营中等待他母亲的信件时,也不曾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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