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仍感不安,对一切不安,没来由地不安,不过主要是对他的工作感到不安。安叫他有耐心点。安也提醒他说他已经在佛罗里达证明自己的能力了。她给予他比以往更加急需的温柔和抚慰,但他发现在他陷入最低落、最固执的时刻里,他并不总是能接受这些温柔和抚慰。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早上,盖伊正懒散地研究着康乃狄克一栋屋子的设计图时,电话响起。
“喂,盖伊。我是查理。”
盖伊认得这声音,他感到他的肌肉备战般地绷紧起来。但麦尔斯就在房间另一头听得到说话声的地方。
“你好吗?”布鲁诺带着笑意,诚挚地问,“圣诞快乐。”
盖伊缓缓地把话筒挂上。
他瞥一眼麦尔斯,他是和他共用这一间一房大办公室的建筑师。麦尔斯仍趴在制图桌上。在绿色百叶窗下方,几只鸽子仍低着头猛啄着他们不久前撒在窗台上的谷粒。
电话铃声又响起。
“我想见你,盖伊。”布鲁诺说。
盖伊站直身子。
“抱歉,我并不想见你。”
“怎么了?”布鲁诺勉强笑了几声,“你会紧张吗,盖伊?”
“我就是不想见你。”
“噢,好吧。”布鲁诺受了伤害似地嘶哑道。
盖伊手持话筒等着,决定不先退却,最后布鲁诺便挂了电话。
盖伊的喉咙很干,于是走到房间中央的公共饮水处。在饮水处后面,阳光正好斜照过那张有四栋几近完工的帕米拉大楼的大型鸟瞰照片。他转过身,背对着照片。已经有人邀请他到芝加哥母校去演讲,安届时会提醒他。他还将为一家首屈一指的建筑杂志写一篇文稿。但就目前接不到委托案的情况看来,帕米拉俱乐部应该是大家将联合抵制他的公开宣言吧。为什么不是呢?他不是拜布鲁诺之赐才能建造帕米拉的吗?或是拜凶手之赐呢?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雪的晚上,当盖伊和安步下他西五十三街公寓屋子的褐色沙石阶梯时,他看到一个没戴帽子的高大人影站在人行道上凝视着他们。一股警觉的刺痛感传导到他的双肩上,他抓住安的手臂的手不知不觉地加大了力量。
“哈啰。”
布鲁诺说,他的声音轻柔中带着忧愁。在微暗的情况下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哈啰。”
盖伊回了他一声,仿佛是对陌生人的回应般,又继续走着。
“盖伊!” 棒槌学堂·出品
盖伊和安同时转过身去。布鲁诺向他们这儿走来,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
“什么事呀?”盖伊问。
“只是想跟你打声招呼,问问你的近况。”
布鲁诺以一种困惑而且笑中带恨的表情盯着安瞧。
“我很好呀。”盖伊冷静地说。
他拉着安,一起转身走开。
“他是谁呀?”安低声问。
盖伊很想回头看。他知道布鲁诺仍然站在他们离他而去的地方,知道他会一直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也许还会哭呢。
“他是上个星期来找工作的人。”
“你帮不上他的忙吗?”
“帮不上,他是个酒鬼。”
盖伊故意开始谈起他们的屋子,因为他知道现在他没有别的正常话题可谈。他说他已买下了那块地,而且正在打地基了,过完年,他将到阿尔顿去待个几天。看电影时,他在心中推测着要如何才能摆脱布鲁诺,如何吓吓他,好让他因此害怕跟他联络。
布鲁诺想要他做什么?盖伊两拳紧握地坐在电影院。下次他会以请警方调查为由来威胁布鲁诺,并且也会照做。说警方会调查他能带给他什么天大的伤害?
但布鲁诺到底想要他做什么呢?
第十九章
布鲁诺并不想去海地,但海地可让他避避风头。纽约、佛罗里达或美国本土的任何地方,只要是盖伊也在那里、又不愿见他的地方都是个伤心地。为了抹去他的痛苦和郁闷,他在大内克区的家中已灌下了很多酒,而且为了让自己有事做,已用步幅测出屋子和庭院的大小,用裁缝师的卷尺测出他父亲房间的大小,他顽强的弯身移步,测了又再测,像是有时只微微晃离既定轨道而不知疲倦为何物的自动操作装置般,显露出这是酒醉而非混乱。因此他在见过盖伊后,花了十天的时间等待他母亲及其友人爱莉丝·蕾芬威尔做好前往海地的准备。
有好些时候,他感到自己处于某种至今仍不可解的变态阶段。他在屋内、房间中独处时,觉得他已做出的事像顶皇冠般栖置在他头上,但却是一顶其他的人看不到的皇冠。他的泪水能很轻易快速地便决堤奔流。这时候他想要有份鱼子酱三明治当午餐,因为他有资格吃些又大又黑的最上等鱼子酱,而当家里只有红色鱼子酱时,他便叫赫伯特出门去买些黑色鱼子酱回来。他吃了四分之一个烤过的三明治,喝了一口掺水威士忌,然后凝视着烤过的三角形三明治,差点儿就睡着了,终于他一手抓起三明治。他一直瞪着它,直到它不再是个三明治,也瞪着装了酒的杯子,直到它不再是个杯子,而只有杯中的金黄色液体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于是他一口干了它。空杯子和卷曲的三明治是嘲弄并责问他是否有权使用它们的生命体。就在这时,一辆屠夫的卡车驶离车道而去,布鲁诺还皱起眉头看它离去,因为一切突然都鲜活了起来,而且正飞快地要逃离他——卡车、三明治和杯子,以及逃不了的林木和囚禁他的这栋屋子一样,都流露一股轻蔑。他同时用两拳击打墙壁,然后一把抓起三明治,打碎它无礼的三角形开口,再一片片地把它丢进空荡荡的壁炉去烧,黑色鱼子酱像许多垂死的小人般弹跳,每一撮都是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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